“吱————————”
蝉虫鼓腹而鸣,抓牢树枝,唱出了生命的哀歌。
一只蝉唱着唱着,掉进了树下的草丛。
它在无碑的墓地上死去了,小小的尸体屈着细细的小爪,被森林吃掉了。再过些天,被蚁虫和飞鸟吃剩下的残骸就会腐化,直到和泥土融成一片,那时就再也找不到它了。
……
与梦中的大火相比,盛暑阳炎并不可怕。
少年熟睡着,他蜷卧在树梢上,做着地狱般的梦,那是光怪陆离,说不明吊诡之处的灼热之梦。
……
这片森林不曾落雪,入了冬的气候只是微凉,不上冻,又不结冰,也是幸亏如此才有足够的食物。否则少年早就抱着他的围巾,死在了严冬里。
他手无寸铁,至多用尖木棍叉鱼吃。全力之下的他在一个小时里只能捉到一条鱼,因而做不了什么,只能在冬天来临前尽量多地屯些过冬吃的毛栗子和烤火生暖的枯树叶。
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也没有牵挂。只是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又不知意义地,努力单纯地,纯粹地活着。
……
被少年当成家的橡树十多米高,树龄百年,几人合抱粗。地上蜿蜒着盘龙般的枝干,地下盘根错节。据说树木有多高,地面以下就有与其高度一样深的根系。
老树的主干上开着天然的洞,半椭圆形状的洞口垂直地紧挨着地面,毫无遮蔽。这儿是少年储物和躲雨的地方。
天晴时,他睡在离地四五米高的树干上,雨天时,他又躲进遮风避雨的洞里。树洞不大也不深,一个标准体型的成年人笔直地站立在洞内,不平举双手,勉强容纳得下。
少年毫无怨言地住在这里,他也想住得舒服点,可是,他只能住在这里,也只有这么一个可以住的地方了。待在狭小得几乎无处容身的洞穴内,蹲着窝着时的体感还算好,若站起来,就真像是嵌在树里似的,动弹不得了。唯一空着的地方,就只剩头顶上一头多高的空隙。
依靠着大树,在这里住了一年多的他,活得像只野兽,这期间某个时日的清晨,下了一场连夜暴雨。近处小湖的水满了,湖水和雨水混着漫上了岸边,淹没了原本的湖滩。树叶和枝条噼里啪啦的落了一地,另一些被狂风吹得直直地打在他的身上。萧条的风雨落得他满身淤青跟划痕,而他无处可去,只能躲在这芝麻大的一席之地,消耗无意义的生命。
风雨昼夜不停,把他那身破麻布做的衣服刮得更破烂了。三天三夜的狂风骤雨里,他只能窝着身子,躲在树洞里。他睡不着,也不敢睡,又动不了,也不敢动。
那三天的日子真是无比难熬,但他忍过去了。未合眼的那三天里他没有睡眠,没有做梦,短暂地安宁了一阵,但也只是那么一刹那般的三天,而已。三天过去,他又梦到了地狱。
大雨下得地面的土壤潮乎乎的,泡软了他那双不知是什么皮做的,简陋凉鞋的鞋底。几乎天天穿在身上的那件旧衣服,也全湿透。吸饱雨水的棉麻破衣又冷又重,但,也还可以忍受。
再糟的日子,也好过那让他生不如死的噩梦。
……
因为噩梦的到来,他流着汗,瘦弱的背脊被汗湿,额前的头发也黏黏地连成了一片。汗珠汇集成一丝丝小而透明的涓流,顺着他的额头和颈窝,一滴一滴地流向身体各处,一身聊胜于无的衣物也染上了淡淡的盐味。当然,那从不离身的白色长围巾也沾上了汗。
像是刚从一阵小雨里走出来似的,少年全身的衣服半湿了。白麻布做的上衣和短裤被汗水浸成了半透明的颜色,粘着汗的衣服透出了他身体的曲线,淡色的脊柱沟也在半透不透的上衣之下清晰可见,只是这身衣服直到现在也依旧不合身。
从那件已经发旧到与破布无异的,微微发黄的白色中袖的单衣之中,现出了近似石膏像的明晰又缺少人类气息的,只带着一点肉色的石灰色的皮肤。而他的确是个不普通的普通人,被杀就会死的那种(注①)。
……
梦终于醒了。
……
「没有一次不是被吓醒的啊。」
他在醒来时默默想,带着一丝没有死在梦里的侥幸。
醒来的他只是眨了眨眼睛,并没有吓得从树上摔下来,或许他身体已经习惯这个噩梦,习惯了这样的折磨了?也许这是临死的预兆。
……
迷迷瞪瞪。
还没全醒的少年迷茫地呆坐在树上,许久才眨一下眼睛,他的身体在这儿,意识却没有离开那片黑色的火海。
艳阳高照,盛夏来临,暑意难当。炽热的高阳顶空而悬,要把一切烤干似的,蒸发着万物的水分。当季正是一年中最热的季节,其中最厉害也是最袭人的,又数正午那阵最咄咄逼人的,亮得刺眼的阳光。
“……”
少年的眼神沉了沉。森林里不热,但是噩梦让他有些渴了。少年抿了抿有点干燥的唇舌,想喝水。
这里不缺水,平时饮水洗濯的湖泊就在这棵大橡树后方的不远处,两处相距只有百米,翻越着树干,几分钟就能到。
四周的蝉虫躲在庇荫的叶子下,或是爬伏在枝干上,吵闹地鸣叫着,鼓动着圆实的虫腹,在秋天到来之前肆意地过活。讴歌着小小生命的知了们,是否能察觉到秋天的临近,从此预见各自的不远将来呢?鸣蝉夏时生,又在下一年的夏时钻出泥土,爬树,羽化,死去。生命力顽强的虫子叫得再响也都只是无事于补,万物皆有终结时,它们终究是活不了多久了。
老橡树的高处,不知名的野鸟群落在枝头,清脆婉转地鸣唱着它们的歌谣,又过不了一会儿,抢食的不和谐音就喳喳地混入其中,热闹得像早晨的集市。
动物间也有争斗,或为了食物,或为了繁衍生息。
人跟人则是为了金钱、爱情、名誉……所谓的原因,不,理由。要想找起来,可就多了。
说到底,都是为了各自的利益而争,也是为了更好地活下去。
他已经习惯了有这些生物相伴的生活,也早就不在意吵吵闹闹的蝉鸣鸟叫。
……
少年垂下了眼帘,喃喃地同自己说:
“又是这个梦吗……”
阳光直射而下,从树上不均匀地挥洒到地面。他对着额头上的光摇了摇手,那些没被遮挡住的星星点点的小光斑,像是白日里洒落林间的星辰。
他微微地合眼,迷糊地踌躇了一阵。
阳光照在他的身上,起身后的少年环抱双膝,蹲坐在大树的枝干上,沐浴着从树叶的空隙间筛落而下的烁烁的暖阳,晒着暖暖的太阳的他却找不到自己的心。
这时的他不知在想些什么,远远地盯着碧蓝的天空,发散缥缈无明的思绪。
「……」
然后,像是在同情自己的人生似的,他把迷惘的视线挪回了膝盖上。他的喉咙哽了好一阵,终究是没有哭出来,事实上,他已经忘记要怎么哭了。
以这棵树为圆心向外延续,展开数百米,少年在这里生活着,这儿就是他的,小小的方寸之地。
曾经生活的地方,早已被大火完全摧毁。烧却埋葬的过去,无法忘却的体验,烙下了无法磨灭和释怀的印记,在他的身体里,脑子里,留了下来。那是深陷灵魂,烙在躯壳里的,无法剥离的疼痛。十一岁生日时的大火彻底地改变了他之后的人生,自莫名地逃离了火场的那天以后,每一次合眼做梦时,等待他的可怖梦魇就会如约而来,无比酣畅地啃噬他的灵魂。
每一次都是相同的梦,每一次梦到的都是相同的场面,每一次感受到的感觉也都与前一次完全相同。每一次的开头,每一次的中心,每一次的结尾,每一次都是那么的完全一致,那么的可怕和恐怖。
每一次都一模一样。
没错。每一次。
重复的循环。只要还会梦到这个每天都是同样内容的恶梦,就不可能从那段经历中逃脱。
不可能。
……
今天也。
从那样的梦中醒来了。
对他而言,活着,是在噩梦中苟延残喘,是无法渴求安睡的闭目而憩,是在森林中风吹雨淋的勉强度日……把这些事说成是予生者的机会,倒不如说是对他的苟延残喘的惩罚。如此想来,也许支撑他活下去的事物,真的就只有那条围巾而已。
求死求生,都不容易。
“……”
无名的少年系着一条白色围巾,围巾在他的脖子上绕成了一个圈,余出的部分像两条长方形的年糕片,一前一后地耷拉着。他微微吸气,把柔软的针织物往脖子上拉了拉。围巾带着不算太重的汗味。
「……又要洗了啊。」
少年自然明白汗液会弄脏围巾,但他不想因此摘下这道长长的护符。只要这条围巾在,他就还能活下去。就算为此每天都得清洗,他也不觉得麻烦。
他并不觉得戴着围巾会热,夏天做噩梦的时候他还是会手脚发凉,冷汗直冒,汗水也不可避免地从脖子根渗到围巾上,就像现在这样。除了洗澡,他几乎就没把这条围巾从脖子上摘下来过,在孤儿院的时候也是如此。
来到这里的时候起,只要没有雨雪,他就会去不远处的小湖里认真地洗围巾。洗过围巾后,他还会顺便简单地洗个澡,最后顺带着把贴身的两件衣物也一起洗一遍。羊毛绒织成的长围巾上满是细小的毛球,已经是用了很多年的样子,不过不凑近是发觉不了的。看得出这件东西被细心地保存了很久,老旧却又完好,见不着半个窟窿。
少年轻轻摩挲着被他视若护身符的宝贵的织物,触摸到的地方传来熟悉的安全感,温柔安心的感觉向着掌心笼罩着他的双手,从他两手的手心里渐渐地蔓延开。明亮温柔的感觉逐步逐步地包裹了他的全身,像是再次回到了亲人怀中的温暖,令他倍感亲切。仿佛那二人真的守候在他的身旁,宽慰着醒魇的他。
尽管少年并不清楚自己的父母是谁,不过据说这条围巾是在和他一起被送至孤儿院的襁褓里发现的,应该就是他双亲所留的东西了。
也许这是他的父母留给他的,唯一一件遗物。
“……”
他小心翼翼,手心微微用力地抓着视如精神支柱一般的围巾,从上面获取着生的能量,以此维系他对生存的渴望。
他屏气凝神,紧攥着,紧攥着,索取那些温暖如初的力量。
只要这条围巾还在,活着就有意义,日子再怎样苦他都能撑下去。
“咕咕咕————————”
“……啊。”
饥饿的声响打断了他的想念。
又来了。每次醒来后,肚子就饿得咕咕叫了。他的胃就像个小闹钟,正用奇怪的铃声催促他赶紧摄取食物。他并不觉得肚子叫有什么羞人的,饿得发晕的他只想要尽快饱餐一顿,但,这又是件多么困难的事呀!他怎么吃都吃不饱,旺盛的食欲简直是个无底洞,单单是吃东西这件事情上,就几乎耗费了他所有的时间和精力。也许是刚好到了长身体的年纪,又也许是食欲旺盛得异于常人,又或许是在孤儿院的时候被饿坏了吧。离开了那个无法饱食的旧的环境,来到了这个生生不息的森林,他整个人就饿疯了似的,就差野猪似的逮着什么都吃了。
……
少年回想着从前。
他想起老工人谈话时说,他是被骑着马的好心骑士从森林边的小路上捡到的。工人们又说,被送到孤儿院的时候,刚出生不久的他就裹在白围巾的襁褓里,头发也只有软绵绵又似有似无的一小簇。至于其他的东西,没有,没有任何一样了。和他一起被送来的,只有那条包裹着他的白色的围巾而已。直到后来,那个唯一待见他的修女和他说,少年被抱来的时候,包着他的襁褓里夹着一张又薄又皱的长纸条。上面只是用寥寥几笔写了6月9日,是黑色毛笔字写成的。大概,这数字就是他的生日。
至于这张纸条,它成了苦工的卷烟纸,烧掉了。
那时的他明明还在喝奶的年纪,在那么糟糕的环境里,他又是怎么活下来的呢?他想不起来。彼时的他刚生下没几日,还太小,太小了。
不论是孤儿还是工人,来到这孤儿院的人,大多是不幸的。之后,又有几个像他那样的新生儿被陆陆续续地送去了那里,结果都因为营养不良,没过几天就咽了气,就这么死在了各自的襁褓里。
……
那些已成尸体的婴儿们,像是被处理的死猫死狗似的。务工们随意地拿麻袋一套,找根麻绳一系,就把他们扔进了孤儿院附近新挖的坑里,匆匆埋了。
少年稍稍回忆了一下。没错的话,他曾待过的那片空地之下就有不少婴骸。
……
不过对于他来说,这些事情也已经不再有思考的必要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活下来呢?
那之后的每一天,他都在思考着这个问题。他试着努力地回忆着那场大火之后的,失去的那段记忆。倾斜的房梁砸了下来,他晕了过去……醒来时就已经面对着这棵参天碧绿的大橡树,躺在这片森林里了。能醒在这里也算是幸运的,有食物,也有水。若是醒在恶劣的地方,他一定撑不久就死了。
……
「那时候……我到底……」
究竟发生了什么呢?他真的想不起来。比起那真实可怖,如临其境的梦境,能在树林里醒来的事实,才更像是一场梦。
不如说,在那一天之后幸存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少年都觉得像是在做梦一般,甚至,心头不时会冒出一种已死的错觉。
「为什么……只有我?」
太不真实了。
只有他从大火里活了下来。为什么呢?是因为足够幸运吗?换个想法,活着也许是件好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难道不值得庆祝一番吗?
一切看似都已经过去,然而仿佛末日降临般的过去的遗存还残留在记忆的浅滩,从未消退 。
「熟悉的人、陌生的人……那时候的孤儿院的大家,都已经不在了。」
他亲眼看着那些人一个个被火光吞没,活活地烧死。虽然其中的绝大部分人对他冷漠又无情,但少年却一点都不觉得他们是该死的。那困苦的生活,最终也成了他人生的一部分,或许这些苦并不是他该承受的,但既然在那里长大,就会怀念那里。
也许这就是他的命运。
又虽然新院长也的确是个利欲熏心的坏人,可是少年依旧觉得,他没有随心判下人的生死的权利。少年会这么想,并不是因为他生为普通人,而是他从未觉得那人该死——也从未觉得任何人该死。他没有恨过任何人,也没有爱过任何人。
他天生不善言辞,又完全不懂交流,要不是平常偶尔几句自言自语,他都要忘记怎么开口说话了。
他不认字,会说,不会写,其余孩子同样是文盲。
……
每天八点,全院的孤儿们会集中在大礼堂里,一齐诵读《女神神典》。秃子院长嫌他不吉利,不许少年进这么庄严圣洁的地方。
……
祷告刚结束,准备喝茶小憩一番的新院长突然间想起了少年,要不是院里有规定,他早就把少年打晕,卖给熟人了。与他熟络的老鸨说过,不论男娼女娼,天生金头发紫眼睛的可是稀有货。若是长得好看,就算是一般的好看,卖到大城市作娈童,少说也能赚到一万金币。院长虽然不懂行,但他凭着直觉定论少年一定能卖个好价钱,他这个外行人都能看出来少年的卖相不差,极品之类的算不上,优品良品的不成问题。
“哎呀,到头来还是不能卖,只能养着吃白饭,真是可惜又可恶!操他娘的!”
老秃头气得直接在女神面前骂起了娘。要是能买卖,他会毫不犹豫地把院里的所有孤儿全卖光,一个都别留。那一个个的,可都是闪着光的金子,加在一块就有几十万!真金白银进不了口袋,还得白白地养着这些小白眼狼,真亏!
……
于是,第一次进教堂的少年就被逐了出去。那院长举着胸前的铁十字架,仿佛在对路旁又脏又讨人厌的野狗说话:“你这狗娘养的倒霉孩子的霉气会污染圣洁的雕像,赶紧滚外边儿去!你那破围巾,成天围在身上,跟条裹尸布似的!赶紧滚!”
少年一直低着头,没有顶嘴也没有哭,只是安静地听完这些话,挨骂了也像是无事发生似的,转身走了。被隔离了的他单独而长久地关在外面,只能站在门外听读书声,或者偷偷趴在两侧窗户上看看屋里。
孤儿院里不论男女老少几乎全是文盲,工头只管他们干活,不教书。每天定时定点念《女神神典》,已经是这儿最大型的文化活动了。
……
「失去了生命的他们被永远地,留在了“过去”,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现在”的我,负载着那些记忆,活着,呼吸着。」
……
记忆断片,像是被谁硬生生的挖去了一块,晕倒之前的事记得那么清,丢失的部分怎么也想不起来,为什么?
自己能幸存……只有自己幸存,颜色异常的火,反复的梦与梦的结尾,全部都太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但是,冥冥之中,少年觉得他很快就要得到答案了。很快,事情就要告一段落了。很快,有什么东西就要被点燃了。
……这样的感觉,又是什么时候有的呢?
来到这里不久后,他在林子里上窜下跳地拼命摘果子吃,发挥着在孤儿院时就练就的爬树本领。
他爬上了一棵又一棵树,摘下一串又一串结果的枝条,吃下的果子一口接一口,初来的那几周里,他在林子里窜来窜去地采摘树果,一摘就是好几个小时。一整天下来,他的全身又累又疼,手脚都酸得动不了,嘴巴也嚼得累了。可不论吃多少,他都还是饿。
「…我,不会得了贪食症吧……」
他有些绝望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轻敲了两下。
“咕——————”
果然不是像熟透的西瓜的,已经吃饱了的咚咚声。
「好饿……好累……已经动不了了……」
光是每天吃东西就要让他花上五六个小时,像是要填饱之前十几年的空缺。他累得手脚快麻了。胡吃海塞没吃坏他的肚子,被他吃到嘴里的东西似乎全都灌进了个无底洞。
不过,其实在孤儿院的时候他就很喜欢吃东西了,他自小就迷恋着进食给他带来的那份,比做任何事都要强烈的,活着的感觉。
他不在乎食物本身的味道和食感,而是喜欢把东西吃进嘴里,反复咀嚼,咽下的,品味的过程。
可是,他吃得越多,越是发饿,明明吃了那么多东西,他却还是那么瘦小。起初,强烈食欲带来的剧烈的饥饿感还不明显,在而这些天,光靠着摘水果和抓鱼只能够解馋,已不能填饱肚子。
无时不刻的饥肠辘辘敲打着他的意志,味蕾渴求着那些他从未品尝过的美食和滋味,少年感觉他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想要大吃大喝补充能量,似乎不这么做,久了就会饿死。这一天他饿得饥肠辘辘,史无前例,前所未有。
真的好饿,再不吃东西会饿死的。鱼也不行,果子也不行。大概得吃点别的什么,才能吃饱了……吃些什么好呢?
「肉,好想吃肉啊。」
他躺在树上不停地咽着唾沫,比起腥气多鳞的鱼类,精心烹调过后的肥厚家畜的,肉汁满满的肥美肉块,才更符合少年对美食的想象。他对食物的期待胜过了一切,过去的时候,他常蹲在那个秃子院长的办公室的窗台外,不为其他,只是为了闻一下,那加入了复数香辛料的,还冒着腾腾热气的烤羊排,或是烤牛排的香气。
……
呈上食物的时候厨子随口说明了里面加入了何种调料,小茴香、香叶,胡椒,豆蔻,辣椒粉。
厨师边说边拿着十公分长的小刷子往盘中的羊皮上刷上了一层厚厚的橄榄油,从他口里说出的香料名混在一起奏成了美妙的乐章。
听见这五样东西的少年就像看见了五色的彩虹,他的眼睛里冒着光,一面牢牢地记下了它们的名称,一面全身心地闻着从墙的另一面飘出来的香味。
「啊,要是能穿墙就好了……」
闻着都这么香了,吃上去该有多美味呀!他真的太想太想吃上一口了。
“你往里加了这么多东西呀?怪不得这么香!这整个屋子里都是香味呢!我看看……哎哟,胡椒?这可就厉害了……是伊瓦里斯的舶来品来的呀!上头送的东西还真不赖哩!他们这次又送了一百斤羊肉,我全让人放在地窖里了,下次让你也尝尝?哈哈,开玩笑啦……”
新院长手里的刀叉咔咔的没停过,吃一嘴夸一句。
「原来是这样。」
复数的香辛料加入调味后的肉类居然会发出如此袭人的香气,能把肉加工得如此层次丰富,光是闻味道就闻不腻,真是厉害。
「以后能当厨子就好了,能做吃的,说不定每天还能偷吃几根生胡萝卜。」
……
可是他身无长物,脑子好像也不是特别灵光,体格又孱弱,每天爬上爬下只有腿和手臂上有了些不明显的肌肉,这样也干不了体力活。非要说有什么过得去的地方,也就只有这张还算姣好的颜面了。少年并不确定自己的相貌是好还是不好。反过来说,徒有外表又有什么用呢?到大城市卖身?他大概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他都不知道他现在具体待在哪,更不知还能活多久,因此更是没可能那么做。
眼下他只能多活一天是一天,仅管他也完全不清楚自己这么做是否真的有意义,但也只能这样。
厌倦了吗?想要放弃吗?离开了这里,又有哪里可待?或许总有一天,他不得不离开这个地方,离开熟悉的环境,踏入完全未知的领地。就像从大火中逃离到这片土地一样,开始一次崭新的生活。也许,那时的他会活得比现在更好,也许更惨。
难道要吃魔物的肉解馋吗?吃偶尔出现在他生活半径周围的绿色史莱姆?透明的圆球状身体绿油油的很像鼻涕虫,吃下去没问题吗?少年看向身后的树林,那是一片他不敢探寻的禁忌之地。一到夜晚时分,就能看见那一个个的徘徊于幽深之处的荧色光团,并听得到魔物的怪叫。
森林的深处栖息着魔怪,少年日常活动的区域,是最平稳的最外层。深层栖息着的魔物比绿史莱姆危险得多,最重要的是,现在的少年根本打不赢怪物,他太弱了。被吃掉的话一切就结束了,为了口腹之欲而付出生命,太不值得,也太荒唐。
一旦失去了性命,就不再有未来,和任何所谓的可能性了。少年想了许多,放弃了去往深处冒险的念头。
注①:NETAfate士郎的名言“人被杀就会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