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贡市东佳镇老龙乡是四川省偏东南部的一个小乡镇,与乐山市犍为县纪家乡接壤。老龙乡是真正的穷乡僻壤,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实现村村通的水泥面公路,人们出行还需走泥土加小石子铺面的公路。这种公路在雨后就积水,路面全是稀泥,不穿雨靴走在上面极容易滑倒。底盘太低的小车在这样的路面是不容易行驶的,太毁车,但是像JEEP那样的越野应该还可以应付。因此这里最流行的是摩托车,几乎富裕些的人家户都有摩托车。走在乡村公路上,偶有摩托车驶过,但并不飞快,如果遇上熟人必要放慢了速度打个招呼,聊上几句简单的家常。赶集买了一大堆东西,背回家太累,如果手头宽裕的话满可以打的回家,这里当然没有出租可叫了,有的是专业载客的摩托车。摩托车师傅们技术很精湛,他们很懂得避让路面的崎岖不平,而专走更平坦的路面。乡间车很少,而景很美。
我母亲就出生在老龙乡顺河村一个普通木匠家庭。我外公是木匠,曾经在生产队的木器社工作,从木器社回家还要务农挣工分。我外婆出生于老龙乡一个地主家庭,成分不好,嫁了外公已是万幸。外婆从小就泼辣强悍,烟瘾很大,骂起人来也如排山倒海,滔滔不绝,无人能敌。而外公相貌清俊,温柔有礼,对外婆的欺压绝不会想到反抗。
外婆的父亲和母亲都是地主家的小姐和少爷,门当户对的婚姻,寄予了家族的厚望。可惜外婆的父亲和祖母好抽鸦片,没几年把家产吃尽,外婆的母亲只好带着三个孩子投奔了娘家去。外婆的外祖父可是老龙乡的头号大地主,一条街大概一半的铺子都是他家的。外婆从小养尊处优,也学会了些坏习惯,比如抽烟。那年代没有纸烟,普遍抽的是当地人自己种和自己卷的土烟。外婆爱抽那个,直到纸烟问世才改抽了纸烟,烟瘾很大,找不到烟就要骂人。没钱了,外婆就到她外祖父的铺子里卖东西收钱,收到足够的钱抬腿就走,用完了再来。潇洒的外婆颇有御姐风格。
外婆十八岁就嫁给了外公,当时外公才12岁,这当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否则谁会嫁个那么小的丈夫。外公称呼外婆“大姐”,因此一辈子就是个小弟的命了。外公上私塾,背书不灵就免不了被先生打骂,回家后不知怎么被外婆知道了,外婆不能忍,于是背上大舅,直接杀到了私塾,把先生骂了个狗血喷头。外公于是更不敢惹外婆生气了,一辈子低声下气的。
外公和外婆一共生了六个子女,三个女儿都长得像外公,鹅蛋脸,双眼皮,大眼睛,一笑还有酒窝。其中我大姨长得最像外公,而性格又最像外婆。1960年,闹饥荒,什么都吃尽了还是饿。外公当时在生产队的木器社工作,每天都会得到一份白米饭,这实在太奢侈了,外公当然舍不得吃,他每天下工后就带着米饭连夜走回家。天黑,山路不好走,有一次走得太困,就躺在草地上睡到天亮,第二天醒来才发现有饿死的人倒在不远处,原来和死人睡了一宿。就靠着外公的这一份米饭,一家人熬过了饥荒年月,勉强没有饿死。
外婆知道外公的好,除了脾气不大好,倒也时常的心疼外公。外婆生的高大壮实,干起农活毫不含糊,怕外公累坏,自己主动承担着最苦最累的工作,比如挑水,担柴,背米等。外公干得最多的是木工活,还收了好几个徒弟。外婆也改掉了不少以前的地主小姐做派,逐渐变成了道地的劳动妇女,但只有烟瘾是戒不掉的。每当在地头上累乏了,外婆就会坐下来,点上一支烟,瞧着烟雾慢慢的弥散开,心想:生活原本就是这样吧,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人首先要响应时代的指派,服从命运的安排,曾经要强的心似乎淡得没剩下几分。贫瘠的土地,只能靠勤劳的耕作才能喂饱全家人。
就算顶着大肚子,外婆也不会停止劳作。外婆生最后一个孩子时正好在地里锄草,自己给自己接生,孩子生下来就是死的,外婆没多想,在附近挖了个坑就地埋了,然后继续干活。那时候没有计划生育,劳动妇女生孩子,谁不是这样呢?活着已经很累了,哪有心去思考生活的苦痛。
子女们都成家立业,生活似乎可以松一大口气了。小时候我们很喜欢去外婆家。我们在后山就大声的喊:”外公外婆我们来了“。外公听见了必定早早的预备好我们要玩耍的秋千;外婆让舅舅去摘果子。外婆还会做好吃的豆瓣酱和咸鸭蛋,给我们讲稀奇古怪的故事。外婆每次必讲的故事是:“有一个地方,名叫扬州城,那里有一条街自古很热闹,白天是人赶集,而到了晚上就变成了鬼赶集。如果你晚上去那里逛街买东西的话,找回来的钱,第二天就会变成冥币。”我们很是惊讶,而且百听不厌。除了讲故事,外婆还教我们打纸牌,很热闹的游戏,但外婆绝不教我们抽烟,而要告诫我们千万不要抽烟。
外婆八十多岁的时候死于肺病,在临死前还不放心外公,怕他受委屈,把嘱咐了一千遍的话又嘱咐了一遍,然后溘然长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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