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说营生］第四期
文 I末渡
上一期（三）：欺生，指对陌生者的一种故意的敌视和人为的排斥
公司终于请到了老板半年前就一直在不断努力邀请着的生产总监。
据说此总监管理经验丰富，理论与实操同等资深，几十年来一直从事着生产安全管理，原则性极强，人品与职业道德一样高尚，在业内小有名气。
还据说此总监阅人与训人一样无数，特别擅长管教人，培养人，经他手上带出来的普通操作工，不日后均成为非等闲之辈的比比皆是。有心跳槽的，准能轻轻松松地成为另一个私企的中高层管理干部。
我们的公司场地不小，场面却完全家庭作坊，人气衰到极致。用总监的话说，这是他平生见过最糟糕的一个自主生产的私营企业。
总监的第一感觉跟我进公司的最初感觉一样。我也算公司的“元老”之一，几年过来，公司的糟糕情况我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事实也是如此，但凡来过公司想合作的客户也好，进过公司想有所发展的员工也好，都有与我们同样的看法。厂房破破烂烂，员工三三两两，生产断断续续，工资肯定拖沓无绝期。
导致如此糟糕的原因当然是老板经营管理不善，企业才会多年来一直处于亏损状态。别小看这个么个小破厂，老板一亏就亏下了几千万，亏到不得不去请职业经理人来替他管理的地步。于是，他花了一盒上等好茶的代价，从总监的一个前老板手里“买”到了总监的手机号码，并挖到了原本离开此行业管理长达三年的总监。
总监不仅是个资深的职业管理者，乐于助人的善良秉性使得他成为烂好人的名声也享誉业内。即便“歇业”在家长达三年，也没改变他最听不得别人乞怜的口气。老板很好地利用了总监的这个弱点。
继续亏损着的老板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天天电话装可怜去骚扰人家。耳根软的总监自是招架不住我们老板死缠烂打的电话耳鬓厮磨，从最初地断然拒绝到后来的再三缓拒，再后来就拒不出口了。“拉锯战”足足进行到半年之后，总监才勉强地了却了我们老板的心愿，答应先到公司看看再做决定。
难得老板如此有恒心，被人拒绝了半年还能花大价钱如此厚脸皮去求着人家来，我们几个“空巢老员工”莫名其妙地倍受满怀信心的感染，以为老板真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也就莫名其妙地希望起总监这一来就不要离开，用他传说中的“回天之力”挽救我们于水深火热之中才好。
但我们的心里又都十分担心，这个公司始终留不住人才，能留在这里的就只有我们这几个懒得挪窝的当地人。
果然，老板故伎重演，第一次给总监介绍我们时就说：“以后，这个公司全由你说了算，我把我的儿子也交给你了。你要把他当成你手下的一名员工管教好，不能把他看成是我的儿子。”
一张口便是谎言。哪个二十四小时蹲在公司不挪窝的老板会由一个外人说了算？由外人说了算的老板一般在公司里是看不到人影的。
老板的儿子上年刚从大学里出来，学得也不是公司用得上的专业，对公司生产的产品行业根本是一窍不通。与他同样不懂行的老板和老板娘却把他放在生产主任这个至关重要的位置上，不到半年，生产车间就给打理得“人仰马翻”。
尽管有老板天天扎住在公司亲力亲为，夜不归宿地管着生产，生产却越管越乱。
老板身心憔悴之余就责怪儿子无用，十几个人的小车间也管不好。老板娘护子心切，反过来责怪老板自己无能，经营不好公司才亏损那么多家产，害得儿子拥有大部分的股份其实也是负资产。儿子回头埋怨父母管制太严，插手太多，干涉太广，一点管理权也没放手给过他。
事实上，小老板半年来的管理方式全是按老板和老板娘的指示执行的，他也懒得自己有主见。
“对不起，我来不是替你管教儿子的。”总监悠悠然笑道，“你交给我的只是一个车间主任，而这样的一个车间主任则是我第一个要开除的员工，如果我接受你们的邀请，加入你们的团队的话。在此之前，我已了解过公司所有人员的秉性，你们的儿子还是个大股东，等于这是他自己的公司。这就像在他自己的家里，在你们父母的溺爱和操控下，他只能是个永远断不了奶的孩子。如果你们有心成就他，就该赶他出去锻炼，最好就是让他去当兵，让部队来治治他把自己当成‘富二代’的懒散惯性。”
“他还算是个聪明的孩子，我们自己有这样的公司平台给他锻炼显然最好不过，我不赞成要他离开自己的公司。”老板娘红着眼圈说，“只要你能把他引上正路，担起打理公司的重担，你要多少年薪我都同意，且还会感谢你一辈子。”
“那你们认为什么样的道才算是正道呢？”
“让他成为你一样的管理人，日后能担当起经营公司的大任。”
“对不起，你们真是找错人了，你们急需聘请的是一位能带孩子的家教，或者说是一位会教养儿子的父母，而不是我这样的职业管理人。”总监明察秋毫似的说，“我现在才敢肯定地下这个我结论，公司之所以会陷入如今这样的困境，重要的原因是你们还是把公司当成了你们自己的家，连作坊都不是。说句难听的话，你们这不是在办企业，也不是在经营家庭作坊，而是在推卸你们作为父母和企业业主的社会责任。”
如我们所料，总监依旧没能被高薪留下，老板和老板娘依旧到处寻找能带他们儿子“走上正道”的职业管理人。
我们都觉得他们是在白日做梦，异想天开，天底下哪有即能按老板的指示管理好公司又能按老板娘的指令管教好小老板的“职业”高手呢？
天底下只有把别人的公司当成自己的公司一样尽职工作的好员工，没有把公司的小老板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管教的傻管理。
著名家庭治疗师维吉尼亚·萨提亚说：“一个人和他的原生家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这种联系有可能影响他一生。”
老板与老板娘对于小老板的教育，正是影响小老板一生的“联系”。更糟糕的是，他们把自己经营家庭的理念全套照搬地放到了经营一家需要外人介入、协作才能发展壮大的企业里，企业如何能不衰败？如何能不破产？
也经常听到老板和老板娘交代我们要严格按规章制度管束我们的少东家，但少东家常常是在老板和老板娘的默认下堂而皇之地带头违纪违规。
“对不起，我们不是来替你们管教儿子的。”
总监的话一直在我等几个老员工耳朵里旋回轰鸣，我们也终于下定决心离开这个看不到希望的破公司。
不过，在离开之前，我们还是心存侥幸地希望着老板他们一家能在某一天及时梦醒，把家庭当成企业来经营，把企业当成应尽的社会责任来管理，为我们的社会多制造出几个就业机会，也算是为社会的和谐尽一份绵薄之力了。
可惜，一年之后的早些时候，留守到最后的一个老同事微信跟我说他彻底失业了，公司倒闭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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