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天，小孩儿的脸，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今年的四月，我们拥有超好的运气，整个复活节假期，每天都是暖阳普照，万物生发。看得见的绿意，一天一个样儿的变换。路两旁的树木，从星星点点的绿，到一层淡淡的嫩绿，接着又盖上一层浅绿，过不了两天，浓重的深绿会一片片地铺开，覆盖漫山遍野。
在这暖洋洋的春光里，我家小朋友竟然要去游泳。
“这几天室外活动太多了，需要调节一下”，队友支持。
那好吧，三比一，由了他们。也想着今天是周三，游泳馆肯定空空荡荡，露天泳池部分，也有阳光普照，也有满眼春光。
不尽然，周三的上午，游泳馆里并没有很空，没有很多孩子，却有很多老人。
是的，退休了的老年人，他们选择在人少的时候游个泳，活动一下筋骨，这也是思维之内的。不过他们大多都在深水池里游上几个来回，泡一下旁边的温泉池，就披上浴巾回家了。
有时，我会盯着他们看上半天，不再紧致的肌肤松松垮垮，水中的他们，游得缓慢又放松，就连溅起的水花，也是松松散散地落下。德语中，退休又名修养阶段，这是人生中的快乐还是悲伤期呢？
在我的沉思中，视线里走来一位老人，很老很老的老人，他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得很慢很慢，背深深地弯了下去，看不见他的脸庞；他的旁边，应该是一位护理陪伴，五十岁左右，手里举着宽大的浴巾，眼神冷淡，面无表情，似乎她在拖着他的躯干，行将就木，生无可恋。
孩子们也注意到了他们，停了一下，怔怔地望了一会，随即，一头扎进水里，像条美人鱼，倏忽游走了。
老人没有去深水池游泳，而是来到了游乐区。估计，他已经没有足够的力气，去游一个泳道。看着他缓慢而艰难地脱鞋，坐不到上台阶上，手也触不到鞋面，那是一双特制的游泳池或者沙滩防滑鞋，一侧是为了保护脚踝类似短靴的样子，另一侧是平齐脚面的。如果这里有一张凳子，或许与他而言，会便捷一点吧。我看着靠窗的一排排躺椅和座椅，想着，是否这位护理大姐会帮他拖一张椅子过来呢？没有，她就在旁边等着，极有耐心。老人也终于把鞋子脱了下来，就那么撑着拐杖，把脚从紧裹着的鞋子里，一点点地退了出来，像极了蝉脱壳的样子，带着重生前的痛苦，为着前方一丝丝的光明。
老人终于走入水中，这是1.35米的深度。有两位小朋友正在扔球玩，还有一个小月龄的宝宝趴在妈妈肩膀上，大眼睛忽闪着欣赏这个新奇的世界。我家两位小朋友不停地潜水，跳水，玩一种“屁股炸弹”的游戏：就是从泳池边蹲着坐到水里，看谁的“扑通”声音更大，谁溅起的水花更高。
老人很享受这里的水温，或者是这里的欢快气氛，水中的他，不用再抖抖索索地拖着笨拙的身体，他又变得轻盈起来。这时，我也终于看清他的神情，那是一张饱经时光的脸，前额很宽，不多的头发朝后梳去，眼神依然矍铄。遥远的记忆里，他一定有过叱咤风云的辉煌，有过激情四射的张狂。岁月，一日又一日，侵蚀着身骨，让他们不再轻快不再协调；剥离着思想，让他们退去繁华，藏匿光彩。
在德国，男，67岁；女，65岁，是退休的年龄。终于不再朝九晚五，他们可以尽情地去度假，去享受阳光和美食。可是呢？他们真能痛快地享受这些美好吗？
我见过假期中的他们。曾经在赤道边的加纳利小岛上，在一排排琳琅满目的早餐桌前，他们，这些老人，有了时间和财富上的充裕，却没了假期该有的胃口，也没了假期该有的活力。他们面前的盘子，是那么一点点寂寥寥而简单的食物；吃完饭，从餐桌移到室外的躺椅，在泳池边晒上一天的太阳。
而年轻的我们，从开胃的前餐，吃到中餐、后餐以至于后后餐，七道菜完全不在话下。白天可以出海冲浪，乘船远游；或者自驾拜访各处的原地居民，各个峡谷嶙峋的海域；又或者登上云层之上，火山之巅。我们浑身散发着激情，充满了对生命对世界探索的力量。
每一个生命都有终点，这是一场回不去的旅程。每每在老人这里，我都愈发感慨我还有时间去看世界，去发现美好，也特别明白了要活在当下。
今朝有酒今朝醉，这是我的人生态度，两个苹果，一定先吃又大又红的那个，谁知道，明天，我还咬不咬得动它呢？
等到我很老很老了，老到活着是一种拖累，老到不能再享受人生，就潇洒地和这个世界告别。正如前一段时间和办公室同事聊天一样，我们去荷兰或瑞士，兑上一杯红酒，体面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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