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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后的故事

我最后的故事

作者: 杨彤宇 | 来源:发表于2017-04-30 22:07 被阅读0次

    一 楼梯

    “嗒”……“嗒” ……“啪”。曹副社长迈上通往办公室的那道窄窄的楼梯最后一级台阶,手扶大腿,重重的喘着气,盯着水泥地面里的装饰碎石出神。

    要是让小杨儿看到我这样儿,肯定觉得我生病了,他笑着想,扶着个颤颤巍巍的楼梯扶手上楼,走到一半儿还得缓口气儿。

    回想起三十年前刚来报社那会儿,自己和小杨儿是一样的——瘦高的个子,结实的肌肉,胳膊和腿都比正常比例更长一些,一头毛寸精神的张着,眼睛和谁对视一下都会让对方精神一振。他似乎看到这个精力旺盛的身影一步三凳儿“噌噌”窜上这立陡的台阶,脸上面带微笑,像刚走过一段儿平地。

    哪怕是十年前也行啊,他不免生出一阵感慨,苍白的手背埋着几道隐约的绿线,褶皱处的斑点抽动的颤了颤。可更让他遗憾的是,小杨儿竟然就这么走了,想到这里,他抬起头,向左边瞟了一眼,仿佛小杨会在那里看着他,听着他心里头说的这些话似的。走廊很安静,大家都下楼跑步去了,他摇了摇头,向办公室走去。

    二 办公室

    我跟着飘进了曹副社长的办公室,看见他像往常那样,坐在办公桌旁,脸隐没在阴影中。阳光斜斜地从拉窗照进来,透过捉摸不定的迷蒙烟气,被堆放的文件、书报卷起的边角打乱,变成一幅缓慢流淌的杂乱图案,一直延伸到他的桌脚。

    深褐色的书柜里,摆满了蒙着灰尘的书籍,透过玻璃门,能看到《1998年获奖新闻选集》、《采访与通讯》,里面挤满了这种发黄了的书,只要随便翻开一页,一股淡淡的带着陈旧枯草味道的干燥气息就会扑鼻而来。

    不知什么缘故,这个孤单的身影使本来紧凑的办公室显得空落寂寥,好像这间屋子从来没有过激烈的讨论、没看过围坐畅谈的同事、没听过红色座机滴滴响个不停的电话声和话筒这边透着热情洋溢的指导新人修改稿件的谈话声。

    尽管对面的墙壁上LG液晶电视不停闪动着画面,放出CCTV-13胡蝶若有若无的播报声,窗外时不时传来士兵操练的口号声,这里却弥漫着一种安宁和缓的气氛,像极了傍晚时我常练钢琴的琴房。

    有那么一会儿,我的思绪随着飘过他白鬓的烟升腾 、舒展,这个深秋金色的下午,整个政治部大院儿,似乎只有一处隐蔽的场所,能躲过所有的烦恼与忧愁,那就是这间办公室。

    墙上雨水泡开了刮大白,松木的茶几腿油漆已经剥落,沙发坐垫伤痕累累,一摞一摞高矮不同的稿件在茶几上下倚靠在一起,像巴西贫民区的杂乱的房顶,一缕阳光落在稿纸上,描出了明晃晃带着光晕的轮廓,像那天下午我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篇日记。

    三 日记

    午后,我推开门找近视镜,温和的空气裹着香蕉的甜味儿迎来,一团团熟悉的五颜六色模糊影子环着我,仿佛置身一口小潜水钟,透过画框一样的窗子,是浅海中长满青苔的礁石,连成一片、突兀嶙峋、布满孔洞,珊瑚、海星和各种形状的可爱生物附着其上,慵懒的享受阳光和暖流,阴影里似乎有小鱼小虾在穿梭嬉戏。

    我戴上眼镜,几只燕子鸣叫着从窗前划过。天空用它全部的嫩叶摇摆着绿色,绿色伴着绿色、绿色衬着绿色、绿色中有绿色,原来可以有这么多种绿色呀,它们一定是绿色的彩虹凝结成的。

    枝头尖端的小叶片的筋儿又软又嫩,一对儿一双儿摆起来,像一只小鸭子察觉了远处的鱼群赶忙游去,小鸭掌儿欢快的交替踩着碧波,紧接着,一群小鸭掌儿都跟着拍打起来,翻出一片小浪花儿。

    仰头看去,上面像是在高山上站了些许人,用力弯了腰大喊着,“喂——!”“奥——!”一声声饱满圆润的呐喊此起彼伏,穿过深深的山涧,在广阔的山谷回荡,好似谁的山歌儿唱得响亮,就能赢得对面妹子的芳心。

    风疾了,像被下面的什么重物拽住了,叶子和穗子顺势低下头,一齐朝着旁边颤动着,一道道断续的金色的、银色的绿线急急地闪动,抖出密集的哗哗声,仿佛这一方绿色的小天地下起了毛毛细雨。

    但往下面可淋不到雨,那是郁郁葱葱的阴凉中人参娃娃在欢快的聊天,张开双臂笑得前仰后合。

    我拉开窗,探出头深吸一口气,并没有想象中那种绿油油的清新芬芳,取而代之的是混在一起的淡淡的咸味儿、猫尿的骚味儿、桃花的甜味儿和新鲜的鸟粪味儿,原来这才是这个季节的真正味道。

    我情不自禁参与其中,想用手背轻抚那一片青葱,可我刚一挨近,细密的叶子就化作鱼群围过来,像温泉里的“小鱼亲亲”直痒到心里,不消一会儿我就咯咯笑着把手缩回来了。

    真是美好的下午呀!
    (2017年4月27日,星期四,晴)

    可他们已经走了,就在中午,留下我自己在楼里望着窗外发呆。夜晚总是会到来的,我想着,合上日记本,扬起眉毛愧疚的瞟了一眼小兔子木雕的眼睛,又马上收回目光,仿佛他们早已看穿我这篇日记中的谎话。

    四 走廊

    我推开门站定,习惯性的拨动壁火,啪的一声,仍然没有变化,只有回音像一道涟漪缓慢的沿着这走廊荡漾开去,我向前迈起沉重的步子,尽头的黑暗像海上孤寂的小船随着波浪左摇右晃。狭窄的空间,棚顶很低,压迫着呼吸的回声给我带上一笼潜水头盔,眼镜框的边缘像笨重的潜水镜。灰尘夹杂着陈腐的气味儿,让我置身一艘鱼肚朝上跌进马里亚纳海沟的沉船,表面长满苔藓、珊瑚和贝类,我正漂在其中一条甬道里。

    脚下金属质感的灰黑、两边和头顶软软的乳白的黑,都连成一片灰色,柔和的向前延伸,爬过素描画的明暗交界面融入了远处的黑暗之中。头顶泡烂的一块儿墙皮,是煮扑了锅的白米粥,慌忙掀开锅盖,溢出的泡沫定格在那儿。扶了一把冰凉简单的金属栏杆,即使在这幽闭的沉默中,也似乎能让人看到怨怨的暗红。两边一道道斑驳的木门,油漆剥落,像竖起来的陈年棺材板儿,僵直挺硬。

    “嘭”“刷拉——”一定是又踢到了那双战靴。

    寂静中,我仿佛听到了昨天这楼道中,人们不停走来走去、“噼里啪啦”上下楼的脚步声,“吱嘎乒乓”的关门开门。嗡嗡乱响的背景中,手机这边的打情骂俏声、电影的飙车声、吹牛的喊叫声、淋浴的流水声、欢快的唱歌声,和不时轰然爆发的一阵阵开怀大笑……

    那时候所有的灯也是好的,直到半夜,走廊的灯、屋里的灯、洗漱间的灯、灯火通明,仿佛阳光明媚的白天。每天急匆匆走回来,甩下衣服,让流水轻按手臂带走路上的热,我把鲜红的西红柿和金黄的白兰瓜切成一块一块,码放在桌上,等加班的室友回来,然后自己剥了一个鲜嫩的橙子,一口咬下去,舌头变成小海豹噗通的跳进清爽的海水畅游其中。

    在黑暗中解了个手,我又摇晃回屋里,伴着一声叹息窝进椅子里,桌边只剩一只皮肤褶皱的柿子,努力伸手抓过来,刚想咬一口,底部一块苍老的霉斑瞪着它惨淡的绿眼睛嘲弄着我,就这样瞪着它几秒钟,一股无名怒火直冲眉心,我喘着粗气一把掀翻椅子用尽全身力气把那柿子甩在墙上,它炸裂的红浆一条条向下蜿蜒曲折的流淌着,白墙变成了镜子,映出了我此刻脸颊的泪水。

    五 恶化

    噗通!像挨了一记窝心炮,我从床上弹起来,猛吸一口气。

    紧接着,一阵劈开天地的惊雷响起。那雷连同隆隆的回声,像一波海浪冲刷了身体,压紧了心房。

    黑暗中,我深吸了两口气,躺下正要朦胧入睡,又一声雷炸开了,再次猛的抓紧了心脏,让我在透不过气中惊醒,好像如果不挣扎着马上提起精神,就要永远被这窒息带走。不一会儿,昏睡的朦胧、被惊醒、倒头睡去、再被惊醒,和这间歇的雷声协调起来,像涨潮的海浪一般,一波又一波袭来,冲刷胸腔、头腔,我的身躯像无力的沙滩被蚕食着,在这一浪强过一浪的冲击中,一层层的沦陷进海水的阴影中。

    大雨压下来了,我没法阻止心脏变成黑洞的内核,不断吸引着神秘的雾气围着它一层层积压着,闭上眼,周身一片混沌,我身处一粒种子中,这种子浸了水不断胀大。我深吸一口气,挺过一个浪头,跳上窗台,拉开窗子,暴雨横贯身躯。

    那清晰的节奏在耳边奏响了贝多芬第五交响曲反复重现的主旋律。每一声雷都狠狠的勒紧胸口。每一声雷响起,身体的一部分就消失了,小臂,然后是整条胳膊。眼前出现了一连串小青蛇,从右往左急急的游动着,每条蛇都大张着口追赶前面一条一样的蛇,而且每条蛇都已经把前面的蛇吞掉了一大半。面前下午的绿色的美景图画,此时中间出现了一个细小的黑孔洞,向周边蚕食,一点、两点、三点……越来越多,密密麻麻,连成了片。最终变成一个深不见底黑不见色的大窟窿,边缘粗糙而扎手。

    那大窟窿里刺出扎眼的白光,照亮了瓶底的白渍、还有大口吃屎的“清道夫”、突然睁开惊乍的眼睛、抠出结痂浸染的暗红、拔光头发撕皮之痛、扒掉皮肉白骨裸露、树根白卵蛆虫涌动、飞蛾虫尸飞出耳朵、肠气梗阻炸裂污秽、脑浆迸裂脓水飞溅、刺破心脏血崩如注……

    突然,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真是美丽呀!”我抬起头,脸上无比虔诚,张开双臂,一跃而出。

    六 尾声

    一只燕子在暴雨中盘旋鸣叫,披着闪电紫色的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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