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多被一阵刺骨的寒风冻醒,睁眼看见阳台玻璃门没拉紧,外面的寒风从门缝里钻了进来,我起身打开空调,伸手关门。从门缝中瞄见外面一片白茫茫的世界。是雪,下雪啦!白白亮亮的,地面、树枝、房顶都积满了厚厚一层,像一块银色的电影大幕布,装饰着这如梦般童话世界。幕布总是装满着电影的回忆,我脑子里就像放电影似的,忆起了陈年往事…
掀开尘封的记忆,我又想起了那个说书人。
70年代初期,农村人精神生活很单调,没有电视,没有书籍,报纸发行也不多。时常看到的是大队开会前,文艺宣传队会表演1-2个节目。时常听到的是,每天早晨七点准点播放的广播,很多讯息都只能从每天广播新闻中听到。除此之外,每到冬天下大雪时,大人不用出工,一群大人小孩窝在我家,边烤火边听说书人讲故事。他能说《三国演义》、《水滸》、《西游记》中很多经典的片段。他爱憎分明,诚实正义。会用很多褒义词来刻画英雄好汉,用贬义词来丑化反派人物。比如,在他嘴里,赵子龙是个英雄,他会用很多形容词来给人展示他的形象高大。而说到西门庆色迷奸滑,会用一些词语来描绘西门庆的粗痞,让我们觉得西门庆形象丑陋。尤其说到赵子龙单骑救主那段时,他绘声绘色的说着:那个冬天,寒风透骨,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般。我的个儿呀!黄昏的时候,哭声遍地,四更时分,赵子龙身穿着一袭血色战袍,提着一杆长枪,骑着一匹白马,迎风驰骋而来。他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还时不时的来个造型,我们听者跟随他说的意境,先是冷得直缩脖子,后听到赵子龙来后,个个精神抖擞,义愤填膺,如身临其境。每当他说到危机关头,总会来一句“我的个儿呀!”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们都会不约而同的舒口气,心情放松下来;当他加重语气说“我的个妈呀”的时候,听书人的心情,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上来了。正当大家屏息静听后事如何之时,他却说:欲知下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他就是那个能说会道、幽默诚实的说书人,我们都叫他山竹哥。他年纪不大,30来岁,中等身材,干农活是把好手,没有一项不利索的,在队上没人比他能干!他从小喜欢看戏,看戏入迷到不吃饭、不喝水、不撒尿、挖台脚(撤戏台子)、记性好,看完戏就能说得来。每次看完戏以后,回家会琢磨琢磨,然后用自己的语言,声情并茂、幽默风趣的说给大伙儿听。特招人喜欢。他走到哪,身后头总会跟着一帮人,大人小孩都愿意跟他,乘机让他说上一段。我时常屁颠屁颠的跟着山竹哥跑,听书也成了我童年的一大兴趣爱好。山竹哥的故事不仅丰富了这一村人的文化生活,也陪伴我们这群年幼无知的孩子长大。我们从故事中懂得了做人做事的道理,也学会爱憎分明,忠肝义胆。
这一年又大雪了,积雪没过膝盖骨,出门得用铁锹铲出一条路才能走路,不然这只脚陷进去还没拔出来,那条腿又陷进去了。大伙早就盼着这一天了,大雪天不出工,大雪天农村只吃早晚两餐,两餐之间的时间有五六个小时,可以听很长的故事了。大伙儿纷纷涌到我家,帮我爹生火,把板凳条椅围成一圈,有的自带烘笼,站在外面等着,大家期待山竹哥早点来,兴奋的期待他今天给我们说哪段书?
出事了!出事了!有人在我家屋外大声说。我爹走出门去,问“出了什么事?”
“山竹哥昨晚被土方砸了!”大伙儿挤出门纷纷问“怎么回事?”
报信的是外乡看堤的人,他跟山竹哥一起在秋修堤上守堤。那个年代,为了防止雨季洪水泛滥,每年秋季都会组织劳动力去修围堤。那时候没有挖土机,全靠劳动力用箩筐一担担挑上去。也没有压土机,劳力们用石凳绑上竹杠,抬起然后往下砸,砸实、砸紧土。山竹哥负责测量土方、察看土是否砸紧、砸实,是否有塌方。察看有问题就必须赶紧处理。
下大雪的前一天,风特大,天刺骨的冷。山竹哥去巡堤,发现有一段堤土没砸实,加上寒风凛冽,堤开始扯撤了。这是很危险的事,人命关天的大事,他必须守着在这里,不能让他人靠近,同时他还要察看灾情,以便尽快处理。就当他用铁尺试探路基时,塌方处一匹土从2米高处松垮下来,刚好砸中山竹哥,山竹哥被埋在土里。修堤的人赶紧过来用手把土挖开,把他抬到医院救治。但由于被压时间太长,加上从乡下徒步将人抬到县城,时间太长,没能挽救这年轻的生命!
山竹哥走了,就在大雪纷纷的那天,全村人哭嚎着送走了他!没有人舍得他离开!可谁也没有能力挡住意外的发生!
回忆是个说书的人。回忆是天边的那朵云,是高岗上的那堆雪,是说书人山竹哥。每逢雪夜,我便会心生失落,在时过境迁里,再也聆听不到说书人的故事了。但我想,无论时光怎么流逝,我依旧会想起那个说书的人,那个让人充满温情回忆的说书人。
今夜大雪纷飞,遥想天国里,是否也有一个被团团围住的说书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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