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妓《三》

夜色朦胧。人们都在酣睡，似乎能听见呼吸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或浅或深，或粗或细。朱公子趴在床边沉睡着，他疲惫不已。芊芊痴痴的看着他，想触摸他如云的黑发，可又怕将他惊醒。

“七郎啊，七郎……”她哽咽着：“我该如何面对你？怪只怪我是个福薄之人！你回去好好跟欧阳小姐过日子吧。她……很好！你一定要……替我好好照顾你！”说完，她站起来走向门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微笑着说道：“每次都是你离开我，这次就让我先离开吧！”说着消失在茫茫夜色里。神不知，鬼不觉。

风从门外进来，吹灭了烛光。

芊芊跌跌撞撞的走着，不知何去何从，像一片落叶随风飘零。不知不觉走到了山上。四周漆黑一片，突然害怕起来。忽然一阵鸟的怪叫声划破夜空，渗人心脾！她慌乱地在丛林中跑了起来，一不小心脚底踩空了，整个人直接朝山下滚了过去。她闭上眼睛，绝望的想：死，或许是一种解脱。

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了眼睛。“我已经死了吗？”她想。可她正躺在一张木床上。那床虽然简陋了点，也还算舒服。她打量着这屋子里的一切。一张小木桌子，上面放着笔墨纸砚。一个圆形的窗台，上面爬满了各种绿色植物。墙面和地上都是木制的，简陋却很干净自在，能看得出屋子的主人十分讲究。正看着，门推开了。一袭白衣的中年女子袅袅而来。芊芊下意识的用衣袖挡住那只空洞的眼。

白衣女子看到芊芊醒来，她细声说道：“你终于醒来了。”

“你是谁?是你救了我吗？”芊芊胆怯的问。

白衣女子说：“我在山下的溪边打水时发现了你，当时你昏迷不醒。是我把你带回来的。你可真能睡啊！都睡了三天三夜了。”说着，她从衣袖内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芊芊：“吃了这个药丹，身体就会很快好起来。”

芊芊迟疑地看着她。她微笑道：“你别怕，我不是坏人。你叫我素心吧！”说完，将小瓶子放在桌子上出去了。

芊芊缓缓下床，走到桌边，见桌子上展开的宣纸上写着：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夏末初秋，真是最舒服的时刻。芊芊倚在阁楼的栏杆上，仰望着蓝天白云。衣襟半裸，半露酥胸。几只鸟儿在空中盘旋着，微风徐徐。她看着屋檐上挂着的木牌在风中摇摇晃晃，上面写着：静谧阁。

素心微笑着走过来。芊芊连忙拉紧衣服， 欠身道：“姑姑好！”

素心说：“不用客气。”她打量着芊芊问道：“姑娘的眼睛……？”

芊芊神色一黯，她立马收住了嘴。

夜晚。素心在灯下练习书法。芊芊说：“练字是极其枯燥无味的事情，一般人根本坚持不了！而姑姑的字写得这么，想必是练习很久了吧？”

素心说：“也只是闲来无事修身养性而已，登不得大台面！”

“姑姑，”芊芊踌躇道：“姑姑是在思念哪一个人吧？”

芊芊此话一出，顿时两片红晕飞上了素心的脸。她笑而不语。

芊芊说：“我都看见了你写的诗句。你一定很想念他对吧？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

素心站在窗台前。，没有回答，却反问芊芊：“你呢，你又是为何？”

芊芊的脸色突然僵住了，喃喃说道：“ 我都已经这个样子了，怎么去见他？”

素心转身抚摸着芊芊的头发，叹了口气：“唉！可怜的姑娘！”

深夜，两人相拥而眠。 素心说：“我在这山上已经十八年啦！这十八年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来这里，也包括他。当年，我还是苏家的小姐。那时候上门提亲的人多得数都数不清，而我却看上了他，一个穷书生。”素心顿了顿又说：“我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嫁给了他。他一心想进京赶考，希望能高中状元衣锦还乡。我凑够盘缠让他去了，然后在家里等他回来。谁知有天半夜，一个劫匪闯进我家。那劫匪见我家徒四壁，便对我起了色心想要玷污我。我为了保住自己的名节拼命反抗，结果他朝我身上刺了几刀就跑了。”

素心深深的陷入了当年的回忆，她痛苦的说：“后来大夫告诉我，那几刀正好刺入了我的太阴深府，我以后永远都不可能怀上子嗣了。 我怀着无比伤痛的心情离开了，因为我不想拖累他！到现在为止，也没再见过。”

芊芊说：“原来每个人都有伤感的往事啊！”她想起朱公子，想起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不由得伤感落泪。

“傻孩子，”素心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 人生总有遗憾，但至少我们拥有着美好的回忆。这样，已经足够了！”

芊芊沉沉睡去。在梦里，她看见满山的花开，她听见了花开的声音，看见了朱公子手执画扇向她走来。他握住她的手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生一世爱你不变！”

自从那日，芊芊到西城去会朱公子，一连几日都没有回来。灵犀觉得不对劲，她慌忙跑去禀告赛金莲。赛金莲听闻此事，又惊又恼！用那肥硕的手掌将桌子拍得砰砰响，气极败坏地说道：“哎呀，这个小蹄子！她该不会是和人家私奔了吧？等我逮住她，我非打断她的腿不可！”说完，接着一跺脚：“哎呦喂！我的十万两啊！”

灵犀看见赛金莲这副德性，心想：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告诉她！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人在她脑海里闪现出来。

风少。

风少正在街边的小酒馆里喝着闷酒。灵犀气喘吁吁的跑过去：“公子，公子！你快救救我们家小姐吧！”

风少醉眼朦胧道：“这不是灵犀姑娘吗？怎么不见你家小姐呢？”

“小姐她不见了！”灵犀带着哭腔死命摇晃着风少的肩膀：“有人用飞刀从窗外传信，说是朱公子约小姐在城西的鸳鸯湖见面。小姐当即去了，可已经好多天了还没回来！”

“你说什么？”风少惊得跳起来，连酒坛子都失手落在地上，碎片洒落了一地。顿时，满屋的酒香。他焦急道：“朱兄又不会武功，他哪来的飞刀传书？你们小姐怎么就这么容易相信了呢？”不等灵犀说话，他已经跳出门外，骑了一匹烈马往城西疾驰而去了。

“芊芊！芊芊！”风少声嘶力竭地喊道。心上的人儿已经不知去向，而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他绝望的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撕心裂肺地哭嚎起来。鸳鸯湖边静悄悄的，似乎是在给他无声的安慰。

芊芊，芊芊。你到底去了哪里？忽然，他想起了朱公子。或许芊芊真的是被朱公子带走了，他想。他赶紧骑着马去找朱公子。

几日几夜，他终于到了朱府。却得知朱公子和家里怄气，一个人住在君安客栈。下人还偷偷告诉他近日发生的事情，风少又惊又怒。他惊的是，朱父居然对一个弱女子下此毒手。怒的是，朱公子没有保护好芊芊。风少又赶到客栈，终于找到醉酒的朱公子。他看见朱公子醉醺醺的模样，一股热血冲上脑门。他上前挥手给了朱公子一拳，而朱公子并未回避。他疯笑了几声又接着抱起一坛酒狂饮起来。风少实在气不过，一脚将他踢翻在地，又一把抓住他的衣襟颤声说道：“你还有心思在这里喝酒！早知道是这样，当初我就不该把芊芊让给你！你这个懦夫！”

朱公子一听这话，发了疯的跟风少厮打起来。两个人你一拳我一脚，最后都鼻青脸肿了。朱公子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哭道：“你以为我想这样吗？芊芊她走了，她不要我了！是，我是懦夫！我没有保护好她！我该怎么办啊……”正在这时候，朱公子的随从进来说，在山下的溪边发现了一个女子的发钗。朱公子拿来一看，是个蝴蝶金钗，上面还镶嵌着两颗宝石。朱公子激动地叫道：“是，这是芊芊的发钗！她一定在山上！”风少也激动地说：“那我们赶快去找她吧！”

芊芊站在静谧阁的楼台上看着远方。远方的山连绵不断的伸向天际，一层薄雾笼罩着山川。突然，她发现山下有几个黑点在移动，而且越来越近，仔细一看，原来是一队人马。心里一阵激动，惊叫道：“他，是他！他来了，他来找我了！”但是很快，她神色黯然起来。慌慌张张地跑到楼下拉住素心的手说：“他，他来了！快，快把我藏起来，我不能见他！”她几乎是哭着央求道。

素心问：“你确定你不要见他吗？”芊芊坚定的点点头。

素心拉起芊芊上到顶楼。拿开墙上那幅画，原来后面有一扇门。素心推开门，里面是一间暗室。素心说：“你待在这里谁也找不到，我会在楼下拦住他。”说完下楼去了。

芊芊呆呆地站在原地，心乱如麻！自己日夜思念的人儿此刻就快到楼下了，而她却不敢出去相见。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吧！这时候，楼下传来一阵喧杂的脚步声。朱公子的声音隐隐约约传了过来，芊芊侧耳倾听着。

朱公子说：“敢问前辈有没有看见一个年轻女子？她的眼睛……受伤了。”

素心平静的说：“我在这山上住了十几年，未曾有人来过。”

朱公子着急地说道：“这里又没有别的人家，芊芊如果不在这儿，又能去哪里？”说完似乎是要上楼了，却听见素心说道：“我一个妇道人家的住所，岂是你们可以随便出入的！”

另一个声音说：“朱兄，切勿莽撞！这位前辈既然说没有，便是真的没有。我们再到别处找找吧！”芊芊听出，这似乎是风少的声音。原来，他也来了！

朱公子失望的说：“也只有这样了！前辈，多有得罪！”说完，只听见稀稀疏疏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他走了吗？芊芊跑出暗室，她趴在楼台上拼命的张望着。

她的爱人，离开了！她的心里情深切切的呼唤着：“七郎！七郎！”可是，他走了。她的七郎走了！他带着一脸的忧伤和失落走了。临别的那一刻，他突然转身回望，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又或者是有些不舍。但他还是走了。他没有发现她，没有发现趴在楼台上她瘦弱的身躯，也没有发现她泪眼婆娑痛彻心扉的表情。就这样，两个相爱的人擦肩而过。

回去以后，两个人在房间里垂头丧气。风少说：“我总觉得不对劲啊，静谧阁是个什么地方？听起来不像是普通人的住所。那个女人似乎不太简单！会不会她把芊芊藏起来了？”

朱公子说：“那你当时干嘛拦着我？我也觉得芊芊可能就在那里，不然她能去哪儿？”

风少说：“或许，她根本不想见你。”

朱公子颓废的说：“她若是不肯见我，我又该如何？”

这话却被窗外的欧阳如玉听见了。她的嘴角闪过一丝诡秘的笑，便急匆匆的离开了。

静谧阁。

芊芊趴在楼台上哭泣。素心说：“姑娘这样叫我如何是好！你既然决定放手，就要快快活活的离去。若是他知道你这样伤心难过，他也不会好受的。”芊芊停止了哭声，她呆呆地看着朱公子离去的那条路。素心还想说什么，芊芊却说：“姑姑不用担心，我没事的。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素心说：“一个人静一静也好，你总是要想明白许多问题。但你别忘了，你还有我。”说完拍拍她的肩膀，下楼去了。

人生的结局，不相聚就是分离。素心想。

突然传来芊芊一声尖叫，素心大声问：“姑娘，你怎么了？”良久，没有回音。她心里开始往下沉，连忙跑上楼去。可是哪里还有芊芊的身影！

她惊慌的喊道：“姑娘，姑娘！”也没有回答。霎时间，她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