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傲国。
地处偏南。
八月,蝉鸣荷香的季节,即使不动,也是一脑门的热汗。
送过宣旨的黄门总管王公公,手中金黄尊贵雕龙的圣旨随手扔给背后的秋蝉,伸一伸懒腰,觉得莫名有些困。
“户部侍郎,也挺好,既能管钱,也不用做出头鸟,是个好盾牌。”
收拾好圣旨,听出主子语气里的不在乎,不由笑道:“主子这心思,倒深不可测了,只愿做官,又不管是什么官。不过,主子,为什么要宣扬您不会作诗让其他人笑话呢?”
兰如风扯扯衣袖,坐于一旁懒懒道:“人并无十全十美,如今我正得了风头,让他们酸酸过过瘾。还有,往后这主子不能再叫了,人前人后都叫我侍郎大人吧!”
秋蝉兢兢答道:“是!”
兰如风正要起身回屋睡觉,门外忽然传来尖细的叫声:“太子爷有赏!”
默叹一声,只好拉下秋蝉一起跪下,静等赏赐。
一阵稳健的脚步声穿院而进,深红笨重的蛇纹下摆映入眼帘。
“太子爷赏赐:冰镇御贡麒麟瓜一双,冰镇御贡西域葡萄两挂,上等翡翠一对,仆役与丫鬟各两人。请兰侍郎领赏。”
兰如风磕一个响头,朗声道:“兰如风,谢太子爷赏!”
起身时,掏出袖兜里的钱袋献宝似的躬身递给面前的公公,一张蛊惑人心的脸笑得比花还灿烂。
“兰如风也谢公公不辞辛苦,替太子爷跑这一趟。”
淡定地接过钱袋掂了掂,塞进袖兜后,粉扑得堪比城墙的脸终咧开一个微笑的弧度。
“哎呦喂,兰侍郎客气了,杂家见兰侍郎气宇不凡,出处金贵,又深得太子重视,且深谙为官之道,日后必定飞黄腾达!到时,莫要忘了杂家才是。”
“岂敢岂敢,敢问公公贵姓?”
“杂家姓李,是东宫的现任总管。”
“是李公公啊!李公公,可要歇息片刻?”
李公公嗔一眼如花的笑靥,拈起兰花指捂着怦怦直跳的心脏,而后戳戳肤若凝脂的面颊尖着嗓子嗔道:“兰侍郎一张俊颜媚若娇花,看得杂家也是博然心动。”
兰如风面色微僵,只赔笑道:“如风再好看,也不及公公的一半啊!”
“哈哈,兰侍郎说笑了!杂家还有事,就不歇息了。”李公公挑着兰花指捏捏兰如风娇嫩的脸颊,一张残菊粉脸笑得夸张,不时掉下一层碎粉屑。
“如此,公公慢走。”
见李公公领着一群小黄门大摇大摆地回宫去了,兰如风揉揉被捏得微红的脸颊,眸中掠过一丝凉意,唇角不由勾起诡异的弧度。
瞅着摆了半桌的赐品,凤目微微眯起。
两个月前不过恰好救了暗中与百鸣国和亲的南傲太子轩辕尘,南傲太子表面善良无害,知道自己武艺高深,借报恩想让自己屈于他的臣下,索性坦白自己乃扬城边村人士,数年前从师与南华真人,如今边村全没,只望入京参加科举,为国效力。
太子闻言二话不说,入了京便将兰如风举荐给南傲皇帝,传言南傲皇帝极宠太子,果真不假,听闻兰如风师承何处,家境如何,又侠肝义胆解救了太子,当下答应考虑个一官半职。
出了宫门,太子又极其热心买下一处离皇宫不远的宅子送给兰如风,兰如风推说不收,太子挑说兰如风瞧不起他,兰如风只好作罢,不喘不歇地接受太子的任何赏赐。
天下今分三国,北部雪依国与东部百鸣国平分秋色,实力最强国土范围最广的南部南傲国如今暗中与百鸣国联姻,何尝不是司马昭之心!
只是,南华真人,如今提起,依旧是她心底深处的一处难以控制的痛……
下意识握紧腰间的凉玉莹笛,指节握得发青,却控制不住颤抖。
轩辕尘……
先陪你玩一段,让你安安心,往后,咱走着瞧……
雪依国明王府。
夜凉如水。
群星漫布的夜空璀璨夺目。
一袭飘逸白纱曼妙身姿的身影正蹲在一处,双目灼灼地盯着盆中之物。
花苞岿然不动,久久,花尖无声地砰开,白影女子如烫脚般跳了起来。
“玉嫂嫂玉嫂嫂!快来看呐!月下美人开了!”
正吹着扇风的温婉娴静粉衣女子立马站起,迈着碎碎莲步娉娉婷婷走至那蹦跳女子的身边,一双美目看向静绽的白花。
“月下美人果然名不虚传,怪道王爷也喜欢!”
“玉哥哥虽喜欢花,但更喜欢如花的玉嫂嫂吧!”
韩纤柔咬着唇角,美目微瞪一眼那等着看好戏的人儿,俊俏的小脸不由染上一片红霞。
“玉嫂嫂害羞了!玉嫂嫂害羞喽!”
……
洞门深处一袭孤寂清冷的蓝影由远而近,感受着那片欢乐的气氛,桃花目紧紧锁住那出尘的白影,心底几个月来压抑的阴霾忽而放松了。
五个月零七天。
因为纳妃与朝中之事,已经这么久没有见到她了?
为何会有感觉这段时间像是好久好久,比几年还要漫长一样?
或许,只是被那个刁钻的小丫头缠习惯了吧……
打定主意,唇角不由自主勾起温暖开心的弧度,脚步也不由欢快了些。
俶兰公主正与韩纤柔说得开心,忽然肩上被披了一件蓝色的外衣。
俶兰公主惊慌地抬头,望进了桃花目的深潭里,久久未动。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俶兰公主闻言心头一凛,暗唾自己不禁美色,不过也不能怪自己,谁让玉树临风貌若潘安的明王爷雪依国的第一美男呢。
除了对人冷淡,论相貌,明王爷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甩甩脑袋,巡视眼前,明王爷居然没有赶人!
怎么办?
怎么办?
难不成还学公主那样?
“怎么了?怎的那般热吗?”
纳兰玉上前一步,掏出怀里的手帕温柔又细心地给那汗淋淋的光洁脑门擦汗。
自纳兰玉出现以后,至始至终也没瞟韩纤柔一眼,桃花目里蕴含的温柔与宠溺,从没有对她有过!韩纤柔看在眼里,惊在心里,一双柔荑绞烂了手里的丝帕。
俶兰公主正要硬着头皮攀上纳兰玉的胳膊,却见纳兰玉脸色一变,又上前一步靠近俶兰的脖颈重重嗅了嗅。
韩纤柔见此大惊,一双柔荑紧紧捂住了欲叫喊出声的唇,一双美目瞪得老大。
俶兰脖颈处感受着突来的温热的气息,下一秒却被一股冰凉的气息穿透面纱卡住了脖子。
“她在哪?!”
纳兰玉卡着俶兰的脖子拉向自己,平日里风轻云淡,毫无变化的俊颜此时绷得如同地狱修罗,桃花目凛冽的眸光犀利地要穿透她的心脏。
居然这么快!
俶兰艰难地呼吸着,眼角故意扫了眼一旁兢兢战战的韩纤柔,绽颜笑道:“玉哥哥在说什么?俶兰听不懂!”
公主,馨月真的尽力了!
桃花目顺势瞥一眼紧紧捂嘴的韩纤柔,微风一起,韩纤柔的身子不由抖得更厉害了。
修长的手指松了松,纳兰玉收敛好愤怒的气息,背过手,语气是极度的冰冷。
“俶兰,你随我来。”
俶兰默叹口气,垂首跟在了蓝影的身后。
待俩人消失,韩纤柔惊叫一声,连滚带爬跌跌撞撞痛哭着反方向跑去。
进了书房,丫鬟小厮一概没有。
书桌前孤零零地顶着一颗手腕粗的夜明珠,使得室内亮如白昼。
纳兰玉背对着假俶兰,也就是馨月。
馨月抬头瞟了一眼那玉树临风略带孤寂的背影,如今一看,背影虽然销魂,却更显孤单了……
明王爷,是为公主的离开而生气吗?
没有了公主,明王爷好像愈发可怕了……
“她在哪里?”
馨月一哆嗦,扑通一声跪下,脆声答道:“三日前,公主因为个人原因离府,继而只带了秋蝉去往百鸣国。”
希望如此回答,公主能多一点时间顺利办好自己的事……
“什么个人原因?”
“公主未曾说过,馨月不知。”
“为何去百鸣国?”
“馨月亦不知。”
纳兰玉抬手抚额,闭眸冷道:“你先出去,别妄想逃离,本王会派人看着你。”
“是。”
窸窸窣窣的衣袂声后,一阵脚步声远去。
纳兰玉无力般跌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愿动。
十年前,自从他与她一见面,明明他是众皇子中最冷情,最孤傲,最不喜与人接触的一个,她却只缠着他一人,不理他的轰赶,不理他的冷言寡语,不理他每一次无情的抛弃,始终一如既往地缠着他。
那时,他这个皇子,刚被接进宫里,名不正言不顺,她那个公主,深受太后的喜爱……
她唤所有的皇子为皇兄,却只唤他为玉哥哥。
他以为她也介意他的名不正言不顺,孰知她说只有这样叫,才显得跟他更亲密……
十年如一日,当日可爱得如同仙童一样的小女娃已经长大了,见面的时间少了,虽然她毁了容,可每一次面纱外那灵动的眸总让他有一股错觉:其实,她很美,比他眼里的任何女子,还要美……
他开始怕,怕自己会被蛊惑,不知什么时候起,只要见到她,心情总会不由自主地好起来,哪怕到了最痛苦,最熬不下去的时候,只要她出现,只要她说没事,所有的痛苦与无奈都将烟消云散……
如此,他开始放任她在身边,默默关注着她所有的傻事……
“玉哥哥,你不要不理惑儿嘛……”
“玉哥哥,太后祖母赏了我一盘子糕点,我特意留了一半给你!”
“玉哥哥,你再怎么赶我走我也不走!”
“玉哥哥……”
……
“那玉哥哥,俶兰先回去了,就不烦你了!”
那日那话,你是在暗示你要离开的消息吗?
眸中,涌起恼怒万分的波涛,心底,是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凉。
手指缓缓捏紧,咯咯直响。
纳兰惑!
既然你招惹了我,那就别妄想能逃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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