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杪,循例回家探亲,碰巧小妹也在,拿着我的小学练习簿连声赞叹。我接过一看,依稀间分明看到在幽冷的灯光下一袭清瘦的背影,扎着两根马尾辫……难怪长辈们常说我小时候清秀地像姑娘,羞涩地仿若洋娃娃。即便如此木讷的我,在长辈间依然偏爱有加,对于长辈的说辞我至今仍百思不解。
我并非天资过人,考试也从来不是名列前茅,短暂的人生中虽也曾有过一段辉煌,但也从未被寄予过莫大的期望。只是凭着这一笔娟秀的字迹,我也就莫名其妙地成了我的脸,大人眼中的乖小孩别有一番意义。
从记事起,年夜饭几乎是在舅爷家度过,满屋子吵吵嚷嚷的时候只有我蜷缩在角落,生怕被发现。不幸地是每每开饭前,长辈们总要对着我做一番祷告:筷子要怎么拿,对着大人说话要目视对方,眼神躲闪便是不真诚……话说完,我也没了兴致,母亲在一旁尴尬地笑着,也帮腔说几句,你大叔说得有道理。我当然是似懂非懂地听着,也不作回答,长辈说完也就罢,自顾自地喝酒去了,好在不是一人一句,不然这年夜饭岂不成了我个人的批斗大会。没过几年,我便对过年有了莫名的恐惧。凛冬将至,我倒栽在床上,一阵痉挛,父亲见我佯装生病,又是一阵飞机轰鸣声低空掠过头顶。
我竟从未想过规矩就这样立在我的心坎里,如一座隐形的石碑,看来我没有天生反骨,我的反骨是后天的。
密密麻麻的娟秀字迹又连续不断地飘进我的脑海里,我才想起,凭着我这逆来顺受的性格,我逃过了多少次大灾难。偏偏老天爷让我稀里糊涂地学会了阿谀奉承,我每天拿着同样一本精心打磨的作业本进贡给主子,满篇下来几乎不曾出现一处错误,主子高兴,却又实在找不出表扬我什么,只好每次拿着练习簿说,你们看,人家刘同学,考试从来没有上过九十分,字却是一直这么工整。我羞愧地低下头,想想字再写得好也只是个配角,于是我考了全班第一。
若干年后,母亲拿着我的练习簿批评我坐姿不端,字迹混乱,和十年前一比,我确实没多大进步。又碍于面子,便插科打诨地说道,以前两个小时写五十个字,现在已经进入效率社会……不过这字我的确是越写越糟,常常是上个学期做的课堂笔记现在竟一个字也不认识,难不成我也是多重人格?
小妹已走远,我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只有那一册册的练习簿安静地躺在箱底,似有似无地联系着我和那个早已消失了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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