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开点，说不准只是单纯的脑癌呢？

“想开点，说不准只是单纯的脑癌呢？”医生看了看他的彩超。
“……”
巨大的脱力感充斥了他的全身，他不知此刻是欢愉？还是悲哀？或是两者皆有？
不经意间，眼睑凉而湿润的感觉充斥其中：原来是眼泪。
“谢谢医生。”他站了起来，回头，努力不让人看到自己的泪光，沉步拖出内科科室。
“……”
医生没有答话，巨大的压抑感同样充斥了他的脑袋。他不是第一次给病人诊断，他不是第一次目睹绝症，然而看着少年的背影，他仍是被那种矛盾的情绪所感染了。
……
吱——碰——
“……来自西伯利亚的强台风将于今晚零点左右登录本市，请市民……”
打开家里的铁门后关上，来自电视机的天气预报声便传到少年耳中。看电视的是他的妈妈，三个孩子的母亲，一个标准的家庭主妇。
因为计划生育政策原因，少年的母亲失去了工作的机会。
如果不是计划生育……或者家里的孩子少一点，也许妈妈就能上班了，可能家里的情况就能好一点了吧。少年这么想到。
还是因为穷呀。
不过，要是自己脑子里的阴影是脑瘤，少我这么一个孩子，根据政策，妈妈应该就能重新获得工作的机会了吧？这样一想也不错嘛……
“小天？还站着干嘛？赶紧脱鞋子进屋呀？”
“噢噢，好。”少年赶紧蹲下转身低头解鞋带，他的动作很迅速，他不想让自己妈妈见到自己的眼泪。
吱——碰——
门又一次打开了后关上，小天赶紧抹掉眼泪，抬头一看：是自己的爸爸。
“老婆我回来了。小天也回来了呀？怎么眼睛鼻子这么红？”小天爸爸脱下鞋子
“噢噢，我……我有点感冒了。”小天努力吸了吸鼻子。
“哦我知道，好像说什么最近要来冷空气了，你怕是着凉了吧？年亲人要注意身体啊！身体才是本钱嘛。”
“你感冒了吗小天？早点告诉我嘛，我就给你煲点中药了。不过没事，鸡肉汤也补，今天煲了鸡肉汤，多喝点。”妈妈回头看了看小天爸爸和小天。
“嗯。”小天低头，努力不让新来的眼泪滴下来。
“回来了就快脱鞋子进屋吧，饭马上就要好了。”小天妈妈起身，关掉了电视机。
“噢，忘了提前说了，今天公司临时要接待一批客户，今晚有一场饭局，我回来换一套衣服就走了。”小天爸爸往房间去。
“啊……这样啊……”小天妈妈的语气明显沮丧了下来：“那不就又要喝好多好多的酒了……”
“不喝不行嘛老婆，咱爸脑瘫住院的钱，还有小月和小星的补习费啥的嘛。嘿嘿对了老婆！有个好消息，今天我去医院看咱爸了，医生说虽然爸一时半会儿还醒不过来，但身体各项指标挺不错的！”小天爸爸的声音从房门另一边传来，还是一如既往的乐观。
小天却心头一沉——如果自己也是脑瘫的话，家里是不是又要担负起一个重压了？
嗯。
说不准只是单纯的脑癌呢。
“爸的身体好是好事啊！不过家里压力……唉，早知道咱就不生这么多个了，你说少生一个，你也不用这么遭罪。”滋滋的炒菜声伴随小天妈妈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是啊。只要少一个，只要少一个孩子，家里压力就不用这么大了。
如果我得的是脑瘫，家里负担恐怕会更大……但只要！只要……自己的脑子里的那个东西真的是脑癌……
“你这话说的哟！小天、小星、小月，你说这三个孩子，你哪个舍得？都是心头肉啊！对吧小天！”
“唉，那也是。”
咳咳……咳咳……
哗哗哗——
小天捂住口鼻，尽全力不让自己的哭声从厕所里传出去，但是过量的啜泣让口水呛到了自己。于是不得不打开水龙头，给自己洗了把脸。
“我出门啦！”
“把这解酒药带上，到时候吃点。”
“谢谢老婆，还是老婆贴心！我出发啦！”
“少喝点啊……”
“听老婆的！小天，爸爸出门啦，拜拜！”
吱——碰——
吱——碰——
家里的门打开又关上，厕所的门打开又关上，小天终究没来得及在爸爸出门前看爸爸最后一眼。
“来，吃饭了小天。这碗鸡肉汤喝了感冒就能好快点了。”小天妈妈从厨房端出满满一碗汤，冒着热气。
“妈，今晚补习社下课，我去接小星和小月吧。”
“今晚你好点再说吧，先喝汤吃饭。”
“嗯。”
既然不管是不是脑癌，现在的自己都是个负累，那不如就今晚，就今晚……
……
“你们，早点成熟，早点照顾好爸爸妈妈。”
“哥，这话不用你说，咱兄弟几个，铁定会照顾好爸爸妈妈，没得说的。”刚初中的小星拍了拍胸膛。
“还有爷爷！我还要照顾好爷爷！”胖嘟嘟的婴儿脸小月蹦蹦跳跳的跑，他刚三年级，此时还是无忧无虑的年纪。
“弟弟说得对。不过哥，突然说起这个干嘛？而且今也不是妈接咱们，妈出门办事去了吗？”小星疑惑道。
“噢……没有，就今天突然想跟你们聊一聊。而且之前我也没接过你们，我就觉得，我们兄弟几个应该走一走。”
然而之前有无数的机会可以和弟弟们走一走，自己却根本没有提出过……一想到这，小天重重的垂下了头。
“哥？你咋心情一般的模样？没事吧？要不给兄弟们说说？”小星的手搭上了小天的肩膀。
“嗯……没事……没事……”
“这样啊……算了哥，你不说也没啥。但我也不想看你这般难过。要不这样吧哥，我知你钟意喝奶茶，弟弟我钱不是很够，买不了‘贡茶’这样的大牌子，但是买个‘阿萨姆’，我还负担得起。”
“奶茶！奶茶！”小月围着两人蹦蹦跳跳。
弟弟……弟弟们……小天几乎要止不住眼泪，浑身微微颤抖。
“下次再给小月买，哥的钱只够买一瓶了。对了，可别告诉妈，不然她又得数落我浪费钱。”小星弯腰，对着小月摆了个“嘘——”的手势。
“噢……好吧！给大哥买奶茶！给大哥……”
“不用了，给小月买吧。”
小星突然感觉小天的身体不再颤抖，他抬头，想看清小天的表情，但是奈何小天背着路灯，并不能看出什么。
然而小星若是低头，他一定能看得很清楚：小天的拳头，正因紧握而颤抖。
……
小天站在楼顶天台的边缘，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妈妈和弟弟们应该都睡了。
好高啊。小天想到，他之前从没这么想过，也很少这么往下看过。
但是今天，他就要从这个位置跳下去了。
家里压力都在爸爸身上，爸爸天天应酬，天天喝天天吐，妈妈都偷偷哭了好多次了。老这么下去总不是办法。
……爷爷躺在医院的医疗费是好大一笔数目啊，一个月两万多呢……
……呼……弟弟们读书也要花好多钱吧？也是啊，现在学习压力这么大……
呼……弟弟们想买瓶饮料都要考虑再三，也真是委屈他们啦……
……呼……呼……我不管得的是脑瘤还是脑瘫，要治疗，家里肯定都要花好多好多钱吧？负担太大了太大了……
……只要……只要从这里跳下去，只要我从这里跳下去，妈妈就可以上班了，爸爸就不用天天应酬了，少一个孩子压力也没那么大了，家里就不会这么拮据了。
最重要的是，自己不会再成为负担了。
嗯。
嗯……
……呼……
……呼……呼……呼……
小天单手捂住脸，手上立刻沾满了混合粘稠的液体。
但我……但我还不想死啊……
滴滴滴——滴滴滴——突然响起电话铃声。
是妈妈吗？小天深吸了几口气，匆忙拿起了手机。
一个不认识的号码？
“喂？”马上就要离开世界了，听一听陌生人的声音也好。
“喂，是陆小天同学吗？我是今天给你诊断的赵医生。明天来医院一趟，我给你开点药。”赵医生？可能是通过病历本的号码吧。
“咳咳……不用了医生，我不是没钱嘛……”
“没钱水滴筹，借钱，方法总比难题多。”
“真不用了医生，我这样纯粹增添家里负担……”
“你想活着吗？”
小天愣住了。
“你想活着吗？”
“想……想。”小天下意识道。
“那就明天过来最后复诊一次，我给你开点药。”
“但是赵医生……我家真的没钱……”
“现代医学发展迅猛，即使是癌症也可以被攻克，你这病也不一定不能治。不够钱就好好活着，自己给自己赚钱看病，努力等到病症攻克的一天。”
“……”
“……”
长足的沉默。
“生命是脆弱的，人类是顽强的。想明白就明天过来一趟吧。”
“嗯，谢谢你，赵医生。”
咔。电话挂断声。
是……是啊。
只要我不给家里添负担，只要我能自己赚钱……
滴滴滴——手机又响了，是爸爸的电话。
“喂？怎么了爸爸？”
“小天同志晚上好！我是爸爸同志！嗝……”
“爸？你没事吧？”
“没事！爸没事，爸就是有点……嗝……喝醉了。”
“噢……少喝点吧爸，记得吃点解酒药。”小天打心底的难过。而后又突然想到什么：“怎么突然打电话给我了爸？”
“呃……嗝……这个嘛……”电话那头的爸爸沉默了一阵子。
微风吹了过来，吹得小天的脸凉丝丝的。
“哎呀我也想不起来了呀，小天同志！就是突然……嗝……突然特别想给你打个电话，而且还特别想见见你……”
就……就是特别想见见我吗……小天鼻子又是一酸。
咔——电话挂断声。
“嗯？喂？喂？”
滴滴滴——
另一通来自微信的视频通话马上打了过来。
“小天啊，我就觉得，既然要看看你，那我咋就不视频通话呢？你说是吧！”视频里爸爸的脸很红，语气却好像个可爱的小孩子。
“爸……”小天吸了吸鼻子，把镜头稍微移开。他不想让爸爸知道自己哭了，虽然已经忘了今天是第几天要忍住眼泪了。
“小天同志啊……嗝……你在外面嘛？”
“是……是啊，我去买了点东西……”
“快回家吧小天同志，大晚上多危险呐！”
“嗯……”
对了，爸爸也喝醉了，不如趁着这个时候问一问爸爸……
“嗯……爸，有个问题想问下你。”小天正色，他要趁现在问问爸爸的想法。
“爸，我要是……就是如果，我得了绝症，那我是不是成了拖累家里的累赘了？”
“哎呀你在说什么呐小天同志！这么个大年轻人怎么会得绝症呢真是，呸呸呸！不吉利！”
“爸，我想知道你的答……”
“好啦小天同志呀……嗝……你要是真得绝症又怎样，有病就治嘛，有困难就克服嘛，咱一家子的能有啥不能面对的嘛？对吧小天同志！”
“但！但是，那我一个人拖累了全家，家里经济条件也不好，爸爸妈妈弟弟爷爷，本来你们就辛苦，还要被我一个人继续拖累……”
“小天啊，钱很重要，但一家人只用金钱衡量……嗝……那是最傻的。”爸爸的语气突然严肃到，小天看了一眼：爸爸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正色。
“你看这世界大部分人，有多少富得过马云？要都跟马云比金钱，那咱们不就啥也不是？那难道咱们活着就没意义了吗？嗝……”
“……”
“亲情才是最重要的嘛！一家人在一起，最重要的，不就是完完整整嘛！嗝……”
“爸……”
“钱没了还能再赚嘛，总会有办法的……嗝……我们只要一家人完完整整就好，这就是我最大的心愿啦。”
呼——风越来越大了。
“大家，都活着就好了嘛……”酒精的作用下，爸爸的语气又有点昏沉了。
“……”
“好啦小天同志，快回家吧！大晚上在外面也不安全嘛！”
“不说啦挂啦挂啦，我还要继续应酬哇！那就拜拜小天同志！”
“好，好的爸爸，爸爸再见。”
咔——
空气再次归于沉寂。
嗯。
不就脑瘤嘛。
不就是单纯的脑瘤嘛。
我会抗争下去的。
为了我的家，为了亲情，为了爸爸的心愿。
咱们走着瞧。
咱们，走着瞧。
小天看了看楼底，他突然又开始害怕了，毕竟自己已经不想死了。
下去吧。小天转身，想要跳下天台的边缘。
呼呼呼呼呼呼——
突然而来的巨大的风吹了过来，吹得小天一个踉跄——
是来自西伯利亚的强台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