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半夜,母亲突然把我从温暖的被窝里拽出来,“到我们了,到我们了,快起来看电影。”
我懵里懵懂被母亲拽下床,闭着眼睛等她把衣服一件件丢过来,又稀里糊涂地穿好。
昏头砸脑听见父亲和母亲快速商量,“二娃儿还是跟斗走,三娃儿就等他睡。”
然后又把二娃从床上扯起来,他像个木偶一样,软塌塌让母亲忙慌慌给他穿衣裳。
走到太平缸才发现,我的鞋子还穿反了。
我弯腰换鞋子的时候,感觉半夜的盐津好诡异,大家夜色中静悄悄地往大操坝方向走,走到大操坝石坎子下又集体右拐朝武装部的巷子走。
脚步声又轻又催促,像集体赴一场神秘约会。
等走过武装部再上几十级台阶,电影院就到了。
By:cqzheyu当时盐津的热门电影都是24小时轮流放,买到哪个时段的电影票全靠运气。
那天半夜和我们一起看电影的,全部是“运气”不好的人。
好些娃娃跟我和二娃一样,是被父母连拖带拽拉到电影院的。奇怪的是,之前静悄悄的人群,一到了电影院就突然变得兴奋异常。到处是喊娃儿,喊婆娘的声音。
前面一场电影刚放完,又一群人一下子拥到坝坝上来。
坝坝上灯光很暗,人又多,如果不靠吼,娃娃婆娘站在背后,你都不一定知道。
我们一家人随着夜行大部队,又疲倦又兴奋地慢慢往电影院里面挤,身边一个男娃儿刚刚看了出来,却又在悄悄央求排在我们后面的一个人,“叔叔,我能不能卡斗你们坐?我还想看一遍。”
后面的人说,“找别人,卡我们不行。”
男娃儿就执着地挨个问,终于在队伍里问到了一个亲戚,“表叔表叔,我卡斗你们坐要得不?”
表叔说,“你私娃子看过一回了,还要看啥子?”
男娃儿说,“太好看了,我想再看一回。”
表叔说,“好嘛,就让你卡斗坐一回,明天来给我挑桶水。”
男娃儿赶紧说,“要得要得。”
等我们看完电影出来,已经是凌晨三四点钟。天依旧漆黑一片,还有盐津人在夜色中源源不断地涌来。
回到家母亲赶紧跑上楼,发现三娃儿睡得正好,就催着我和二娃赶紧睡。
盐津人多地少资源匮乏,物质上的享受不多,但对精神享受,盐津人历来舍得。
那些年不仅上电影院看电影,宜宾、高县、筠连的戏班子、杂技团、马戏团经常来盐津讨生活,来一次,基本上回回爆满,周边乡坝头的盐津人勒紧裤带走一天,都要赶斗来看。
图什么?就图个好看。
生活够苦的了,再没有点好看的,日子还真不好过。
所以盐津人把每回看电影,都当成一次盛宴。
除了拖家带口,一定要揣点吃的东西。
大人娃娃的衣服裤子包包里面都会装点瓜子、花生,要不就是几颗冰糖。边吃边看,这是盐津人的享受。
电影院中间有两个出口,右边的出去是厕所。
每次放映前,父母都会喊先去解手。电影院的厕所比官茅司还要脏,粪水流一地,臭得不得了,等憋斗气解完跑出来,差一点气都要憋脱。
当时最羡慕厕所旁边的两家人,以为他们看电影不要钱。
周姨姨在电影院卖票,时不时有好看的电影,还会帮我家留几张,不过多数时候,还是要靠自己去买。
电影院售票处在坝坝头的左边,10平米左右一间小平房,就一小个窗口。窗口30公分左右大,看不见人的脸,只看得见数钱和数票的手。
电影院三四百个座位,街上却有上万人,要想买到票,除了拼时间更要拼体力。
好在当时这两样,盐津人都多得很。
有一天刘幺叔去买票,去得稍微晚了点,买票的人一坨一坨挤满了售票点。
那个时候不兴排队,买票主要靠挤。盐津人娃儿生得多,你家五六个,他家就有八九个,一家派几个娃儿去挤,一般问题不大。
刘幺叔是他家的老九,当时20多岁。一看见这么多人排队就拼命往里面挤。
人年轻、力气大,迅速挤出了一条路,但还没有把钱递到窗口,就被街背后的王三叔挡了。
“我们排了两三个小时,你龟儿子一哈哈儿就挤过来了。”
一个挡一个推,你挡我推就打了起来。
盐津人打架一般不打要害,等一方打出点鼻血就停战。
不就是电影票吗?怎么能伤了盐津人的和气?
除了买票看电影,好多半大娃娃还爬窗台偷看。
电影院的窗台很高,有一次白天放电影,看见几个男娃儿搭成人梯往窗台上爬。其实窗台边边就二三十公分宽,大一点的娃娃屁股都放不下。
好在天天爬坡上坎的盐津人大都身轻如燕,还真没听说过偷看电影掉下来的事。
哦,那次半夜被拽起来看的电影,我一辈子忘不掉,叫《巴黎圣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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