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在徐河血防组。隔壁就是那些年最红火的食品组。绕过血防组,后面是陶家生产队。每天见得最多的是鸡鸭鹅豚和大小不一的黑猪(那时很少见到白猪)。我喜欢观察猪。看它们吃食,看它们在树桩上蹭痒。甚至我还津津有味地看过几次劁匠帮它们阉掉那个。
那时候的畜牲基本上都是散放的,猪算得上是半散放的。因此经常会在任意一个靠近屋墼的拐里拐角处,突然就撞见一头正在大摇大摆地散步的二师兄。它们很少惧人,会站住,微微地颌起憨态可掬的大脑袋,对着你摇头晃脑晃耳朵,似乎是在表示它也很欣赏你。
每当黄昏,天色渐暗,屋墼里就会此起彼伏地响起“噜噜噜罗俩”的召呼声。二师兄们互相打着招呼,十分不情不愿地扭着屁股各回各家。偶尔也有一、二只顽皮一点,磨磨蹭蹭着,故意落在后面,或者是躲在小竹园窠里。这时就会从屋墼里飞奔出一、二个半大的孩子,直接从竹子上折下一根竹条子,呼哧呼哧地吓唬着不听话的二师兄们,将它们往回赶。
我见过几次可能是被二师兄真的上了身,胆大妄为,不仅不往家转,反而调头在田埂上一路狂奔,表演一场铁“猪”三项的越野赛。比赛的结果肯定是被当场活捉,屁股上肯定得被抽上几下不轻不重的竹条子。
到了秋天,田里的稻子割了,田畈里光秃秃的一片平坦。猪们经常会下田撒欢打滚,甚至还会哼哼叽叽地来上几句猪头小调。它们不知道,马上就要到年关了,主人的过年费和年夜饭还得指望着它们呢。
进入腊月二十以后,杀猪佬们红得像猴子的屁股,东家请西家接的。用板车拉着两条板凳、一块门板和一只猪腰子形状的大木盆。罩一件大布褂子,腰间扎一条大拇指粗细的麻绳子,一把明晃晃的杀猪刀斜斜地别在绳头里。酒糟鼻子愈发红得发亮,威风凛凛地打着酒嗝,一边接着香烟、收着工钱,整理着二斤肉和下水,一边大声问:老五家的热水准备好了吗?
过了十几分钟,从屋墼里就会又传出来猪“嗷嗷嗷嗷嗷嗷嗷”的惨叫声。那种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场面,大人们都说太血腥,是不让我们到近处围观的。
有时也有例外,大人们忙得团团转,顾不上撵我们走开,我们可以站在角落里看着他们将一头猪按倒在用板凳、门板搭成的台子上。几个人分工明确,摁头的摁头、逮脚的逮脚。杀猪佬用杀猪刀在猪身上比划了一、二下,噗嗤一声戮进去,就见一飚血喷溅出来,直接喷到接猪晃子的木盆里。而猪的惨叫声随着血的流出而渐渐弱了......血放得差不多时,大人们会松开手,看着猪在门板上痛苦地四肢抽搐。
然后,从后脚蹄子处用捅条捅开来一个深深的口子,杀猪佬捧起猪脚,就在那个破口处一口一口地往里吹气,猪的身体立刻开始膨胀起来,鼓得象一只巨大的气球。只见杀猪佬麻利地用尼龙索在猪脚处紧紧捆扎起来,扎好后,将猪翻进腰子盆里。
这时两口大锅里的水已经烧得在咆哮,一桶一桶地提过来,浇到猪身上,渐渐地整头猪都泡在了热水里。杀猪佬已是满头大汗,一边手握猪脚在盆里翻动着猪的身体,一边用剐刀到边到拐地剐着猪毛。
毛剐干净后的猪变得白皮光滑,再用一只钢筋挠钩钩住脖子,几个人抬着给挂到靠着墙壁的梯子上。开膛破肚,大卸八块的压轴大戏马上隆重上场。(场面悲壮,可能会让心地慈悲者感到不适,故此处特别省略七百八十九个字,九十二个标点符号)。
现在,除了买肉吃肉,我们离现实中的二师兄越来越远了。但我还是会经常想起它们在田畈里撒欢,在泥水里打滚的憨模憨样。耳边同时也会响起它们在生命的最后几分钟里绝望的嚎叫声。
有时候我甚至想过要效仿它们,也来一次空前绝后的嚎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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