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七月与安生》开篇空灵的音乐中打出两行字“七月第一次遇见安生 是十三岁的时候”,背景画面是金色的阳光洋洋洒洒地落满整个小树林。我第一次遇见平,是十四岁的时候,每次想到她,心底总会是一棵树、一杯茶、一本书。
十四岁那年的九月,我上高一,来到新学校,一切都是新鲜的。平坐在我后面,是个从不吵闹的女孩。很快我发现她有很多书,各种各样,诗歌、散文、小说,也有很多学习辅导书,我被吸引,常常找她借书,她从来都让我随便选,不知不觉我们开始谈论书里的东西,我们会赞不绝口,会咯咯地笑或者会心一笑,会各执一词互不相让,一个学期下来我跟她已形影不离。每天晚自习后我们一起回家,一路上各种话题,她先到家,我太喜欢太喜欢那十分钟和她一起的路程(昨晚又梦到了她和那条路),每次都恋恋不舍。
寒假平请我去她家玩。一个很干净的院子,东面种着两棵花,西面一棵石榴树在她的窗前(当时光秃秃的并不知道是什么,不过春天我就知道了)。第一次见到她的妈妈,第一印象是很温暖。那时候,我们家家户户都是自己烧土暖气取暖,我至今清楚地记得当时在她家的厨房外面堆着很利索的一堆煤。平有自己单独的房间,房间里暖暖的,飘着茶的香味,窗前放着一张大书桌,桌上一杯茶,还有一本打开的书。从此,我喜欢上了她家的味道,成了她家的常客。
记不清我去她家多少次,也记不清在假期里我一天去她家两三次的时候有多少,每次我用大门的拉环敲打木门,阿姨、叔叔或者她的哥哥嫂子不管是谁给我开门都笑笑地对我说:“小wei来啦!”。
暑假我回老家住了几天,一回来就接到她的电话“我有一本好书,你快来啊”(那时候家里的电话都是单位的总机转的,很庆幸她家和我家那个时候都刚刚装上了被转接的电话)。我骑上自行车去了她家。我看到了《大卫·科波菲儿》,让我至今爱不释手的一本书。那本书一共5卷,复古的黄色封面上简单的一行黑色字“大卫·科波菲儿”,没有一点图案。当时年少无心,不记得是什么译本也不记得是什么出版社,后来我工作了有了工资一心想买这本书,走了很多书店却找不到那个译本,有的甚至翻译成《大卫·考坡菲》没有一点美感。那些不负责任的翻译和删减让我感觉《大卫·科波菲儿》的体无完肤。我固执地奔波于书店,未果,后来只找到一个差强人意的三卷本。
阿姨在图书馆工作,她借回来的书都是当时我们那个小县城唯一的书店里没有卖的,我就这样跟着平进入了另外一个书的世界。每个假期,我们一人一本书,一人一杯茶,在她的房间里徜徉于字里行间。《红与黑》《雾都孤儿》《安娜卡列尼娜》《茶花女》《战争与和平》《简·爱》《我的大学》《傲慢与偏见》……虽然看得不是太懂,却是无比的享受与惬意。当时唯一没有看完的书是《红楼梦》,读了半本读不下去,于是想等我长大了再看吧。
我跟平的家直线距离很近,只隔着一条小河,我绕到桥上去她家就多了一些路程。她家出门向前走十几米是高高的河岸,暑假的夜晚我们常常躺在岸边青青的草地上,看天上的星星。那个时候我已经近视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能清楚地记得繁星点点,也记得某一天月亮挂在天边。有时候我们小声地唱歌,有时候我们聊天,有时候我们背背喜欢的诗,有时候什么也不说只听听草被风吹动的声音和小河的流水声和小虫的歌唱。
高二的一天刚下课,平忽然哭了起来,我很紧张。原来她看不清楚黑板上的字,她很着急。我看不清楚黑板上的字已经三年多了,忽然我也很想哭。“我想回家拿钱配眼镜”于是我跟她一路狂奔回了她家。诧异的阿姨明白了原因,走进里间,打开大衣橱,在上面那一层的被子中间摸出一个盒子,拿出15块钱给平。当时的我热血沸腾,一半是因为一路的奔跑,一半是因为阿姨手上的15块钱!我一下脱口而出“阿姨,能不能借给我15块?我眼睛也近视了”“啊,好”阿姨又数出15块给我“去医院配吧,那里质量好。路上注意安全啊”我们奔跑着去了医院。奔跑着的我是那样的喜悦,戴上眼镜看清了黑板上的字是那样的喜悦,哈哈。
紧接着一座大山压在了我身上。我生平第一次偷偷借了钱,借了15块钱,向一个大人借了15块钱!我怎么还?我怎么还得起?很长一段时间每天我都很怕,怕平要我还钱。也很惶恐,感觉我欺骗了阿姨因为借钱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无法还钱。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再去她家。后来她一再请我去,其实我很想念她的家,百般矛盾中去了,低着头直接进了她的房间,谁也没打招呼。
事实是,无论是阿姨还是平,从借钱那天开始谁都没有提起过关于借钱的一个字,直到今天。
大学毕业后我来聊城工作,开始的时候我们一直保持通信,一天我正扫地,她的一封信到了,打开好几处泪痕,三毛去世了。之后她买了两套三毛的纪念套书,邮了一套给我。后来有了手机,我们就常常互打电话,很多时候她第一句话总是说“wei,我想你啦!”瞬间我就能看到那熟悉的笑容。
聊城有了肯德基,我请她带孩子来玩。她家是个男孩,比我女儿小一岁。我们先去了姜堤乐园,两个孩子快乐地嬉戏,我跟平坐在木椅上说了好几年的话。然后去肯德基吃饭,那个时候在肯德基要排很长的队。我买了一大堆东西,我们四个吃得带劲。男孩(其实我很想叫他的名字)冲我笑笑,不好意思地说“阿姨,我能再吃个鸡腿吗?”我连连点头,又买来一包。现在想想有点后悔,只是想看他们吃得开心,却忘记可能吃伤。他边吃边说:“阿姨,这是我第一次吃肯德基”。他是很阳光的一个男孩,特别喜欢画画,每次我们去他家他都拿画本让我们看,很美。今年他考上一所名校学了建筑专业。
每次电话我都会问及阿姨和叔叔,但是好久不见。那年夏天我很想念他们,就去看望他们。县城变化很大,那条我往返过无数次的家属院的小路如今感觉窄了很多,也破旧了很多。我找到了平的家,虽然前面又盖了一排房,不能一眼看到小河。木门的颜色有点旧了,我拿门环敲打木门,好一阵没人应答,我从门洞伸手进去发现门没锁,于是拨开门栓打开大门,象回家一样。依然干净的院子,依然有树有花,房门上的纱门是新的,房门是开着的,我一眼看到椅子上坐着一个人。没戴眼镜,看不清楚是谁,我怕他紧张,就开始说话“我来啦,我来啦”。拉开纱门,看清是叔叔坐在特制的椅子上,并没有苍老感。“您还认识我吗,叔叔?”“当然认识,你是小wei啊!”阿姨去买东西不在家。叔叔说我没变样,我开心得不能自己。看着墙上的条幅聊他的书法我们聊得很开心。以前每年过年平家贴的对联、福字全是叔叔写的。叔叔得了偏瘫,平告诉过我。他的椅子和小桌是连着的,把他圈在里面。桌上放着一杯茶,我帮他续了水。我无意中瞥进里间,那个大衣橱还在那里。
没等阿姨回来我就离开了,已是安心了很多。
后来平来电话,她说给父母买了新房子,正在收拾,我说我给他们买个新电视吧,平说她丈夫(我们的同学,很爱平,平这里是叫他的名字的)已经订好了。那一年的大年初一,我带着女儿去给阿姨他们拜年,之前给她讲过很多我们的故事,我指给她看小河、小路、木门。但是门锁着,搬新家了吧。打电话给平,果然。
敲了门,开门的是平的丈夫,扎着围裙,见到我们开心地笑着。阿姨过来一下拉起我的手,叫着我的名字,阿姨还是暖暖的,没胖也没瘦,也没老。没老,至少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老,还是我心里的那个阿姨!这是新年给我的最好的礼物。女儿大声地给阿姨叔叔拜了年。阿姨把各种好吃的堆在我们面前,还一直向女儿口袋里塞。我们说着话,好象要把这些年的话全搬出来。阿姨说:“小wei啊,自从你给平织了手套,她的手再没冻过。”哦,哦,我一时语塞。阿姨还记得这个。上了大学,我宿舍的同学都在各种编织,我第一次见到露手指的手套,写字也可以戴。教室很冷,平的手每年冬天都冻得像馒头,手指像小胡萝卜,天暖的时候痒得钻心还不敢挠。从没摸过毛衣针的我买了针和毛线向同学求教,笨拙的我编编拆拆之后,终于在冬天来到之前织出两副满意的手套和一条围巾给平。
平的工作流动性很强,曾经一连三年在外面交流,我觉得她太辛苦,我说要不我来想想办法,把工作固定下来吧。她说那还要麻烦人,这样没事,大家都这样。前年她考了一个职位,终于回家工作了,真好。
想告诉她,我遇见了最好的阿姨和最好的平,我遇见了最喜欢的阿姨和最喜欢的平。想想,还是藏在心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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