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呻吟起来,那呻吟是我对疼痛的一种妥协。然而疼痛并没有因为我的妥协而减轻对我的攻势,最终我不得不张开大口向静静的夜喊了起来。旁边陪床的姐姐是被我疼痛喊醒的第一个人,她用关切而又疲惫的眼睛看着我。她一边问我哪里疼,一面用毛巾给我擦额上的汗,仿佛她的毛巾能把我的疼痛轻而易举地擦掉。
我对她这种无用的做法表示愤怒,几乎吼着对姐姐说快去找医生,让医生给我打止疼针。姐姐像个在疼痛里厮杀惯了的老手,并没有被我自认为难以忍受的疼痛所吓倒,反而不仅不慢地说,你这算什么疼痛啊,一咬牙就能挺过来吧?你还是再忍忍吧,一会儿就过去了。
看来我今夜不能忍也得忍了,但转念一想,人的一生就非得要忍吗?忍是我们祖先的美德吗?
记得小时候我花了一个夏天养的一只野鸽在深秋的那个下午招呼都没打就向南山飞走了,我心疼得泪水在眼眶里打了多少转,那时奶奶过来对我说:“莫要流泪,忍住,莫让自己的眼泪变得不值钱。”结果,我真的没让自己的泪水掉在地上,可我知道,我心里的泪水却流了许多许多。工作后的某一年,我被自己养的那只狗咬破了手,当我气急败坏地抄起棍子准备教训那条狼狗时,父亲又挡住了我。他说:“你怎么和一条狗计较,忍忍吧,谁叫你养条狗在院里呢。”我又忍住了,至今我的手上还留着那条狗的的两个牙印。
这些年来,自己仿佛一直生活在忍的心境中,凡遇到疼痛的事,周围总会有人不停地劝我,忍,忍,一忍再忍。我渐渐明白,为什么我的祖先们在造那个“忍”字时要把那锋利的刀悬在心上,是怕那颗脆弱的心因为“激动”而流血吗?是因怕流血才把刀高悬于心上来提醒自己不要过于“热情”吗?
我越来越觉得忍不住是个什么好东西。它让人变得胆怯,变得没有锐气,变得圆滑,变得没有个性。我觉得,忍才是人生最大的疼痛,而我该从心上取下那把锋利的刀,把连接自己疼痛的神经斩断,让疼痛远离我,让自己快乐、潇洒。
疼痛又一次向我袭来,这次,我用尽全身的力气表达我对疼痛的不满。我的表达吵醒了周围的病友和医生,虽然病友现在还没有手术,还没有感到疼痛的存在,但他们已从我的表达上预感到了将出现在他们身上的疼痛时,便闭上眼睛默默地听我声嘶力竭的表达。
姐姐看我这样,再也不用那些无力的语言来劝解我,或许她只在心里埋怨我这么个成年人不该对疼痛的承受力如此单薄。最终还是医生有办法,他似乎最能理解疼痛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二话没说就给我挂了个镇疼泵。
我的疼痛一下子走远了,像那只偷鸡得手的狐狸又悄悄消失在荒野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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