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

今天又开始上班了，周一嘛。我很晚才到家，很晚。到家的时候天都黑了，街道上没有一个人，那片城区因而显得很荒凉，我下了公交车之后还没有走多远，天就开始飘落起细细的雨丝来了。

“是秋天了，这是雨水的寒冷在提醒我，一个季节已经过去，而另一个季节已经到了。没有所谓的姗姗来迟，而是早早地，早早地就到了这儿了。”

雨点慢慢地将地面上凸起的沥青的球体沾湿，而后这些铺路材料再也无法吸收多余的雨水，水滴便慢慢变成池塘浮在它们身体之上。我能够在路灯下看到它们的小小身体，在不见光的黑暗处能够听到我的鞋底踩在它们上面时发出的噗噗声，它们也许还会顺着我的裤管和袜子流进我的脚掌，在那里寻找到一个寂静与温暖的所在，像是沙漠里的雨很快被吸收掉，被棉袜和皮鞋的材质吸收掉。这些过多的雨滴似乎拥有一种迫不及待的欲望，希望着无时无刻不被吸收掉，被它们能够接触的任何物体吸收掉。

慢慢地，路面的水塘变多，它们迅速连接成为一片人的肉眼意义上的真正的水塘了。因为在此之前，它们仅仅是我脚下的小水洼。但它们总是希图着成为水塘，而又希图着尽可能地被任何东西给吸收掉。

水塘变得越来越满，使我的膝盖都藏在它那巨大、冰冷和浑浊的身体之中。是该继续往前走呢，还是该停下不动？我思索着。现实使我面临的局面是我既无法往后退到一个高于水塘的实在的地面或者是路面上去，我也没法继续往前行走。因为，这片黑夜和这块古老幽静而荒凉的城区早已在等待着这场迟迟未到的雨，仅仅是在我往前行走的时候，这片城区形成的水塘底部已经开始生长出一些藻类的植物了，这是雨水、黑夜和孤独的城市早已蓄谋已久的事情。此时此刻不断在下落着雨，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这片水塘里面，绿色的藻类植物在我的脚下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疯狂地生长着，以致于当我粗心地在某一块地方多做了两分钟的停留之后，再次抬起脚想继续行走时发现脚已经被那些已经成熟的藻类绊住了。就这样，我不得不孤立无援地停留在雨里、黑夜里、古老的孤独里。

我的结局将会是什么？既然我现在不得不继续停留在这片池塘里，既然我根本无法想象这种情况会很快被突如其来的人或事情打破，使我得救。是的，尽管用得救有些夸张的意味。但请读者们体谅一个上了一天班的人不得不面临的孤独的池塘的无望的处境。这片池塘根本不会有人经过，因为夜已经越来越深，因为雨夜在变大，人们会避开这里。甚至是在普通的夜晚，这片城区也不见一个人影。我不能够期待一件这样的事情发生——有人会突然经过这里。更何况我放弃这样的期待也有另外的理由——对于一个像我这样的单身汉，也不能够期待会有某个人发现我不在家，来这条我下班的必经之路上找我。面临我眼前的这种处境，放弃期待比抱着期待更容易让我熬过去。

周遭的雨还在簌簌地下着，路灯映出一部分低矮的房顶，有的上面爬着一些黑色的藤状植物。周围的景色愈加单调、乏味，像是生活中出现的大部分事物那样，它们都拥有的固定的、单调的外表，而里面和外面充满的全部都是空虚之物。似乎它们的外壳也是存在着一种企图，就像任何真实的事物自带的那样，企图用真实来抵挡时空中其余部分的虚空。瞧，那些房子的外壳就是这样做的，它们以自身的真实存在——能够被看见、被触摸、被闻道这些感觉来抵抗着虚空，但似乎这就是全部的可笑之处，因为这点真实实在是太过于微小了以致于根本无法和盛满全部空间的空虚相抗衡，它们黑色的轮廓以及被灯光映照出来的部分像是空虚回击给它们的一个嘲笑。

夜越来越深，我想已经有两点了吧。月亮会在这样的夜晚升起来吗？透过乌云和雨幕我能看得到它吗？也许会看得到，那些雨滴会使她看起来正在哀伤地哭泣。还能够期待什么呢？不可能会被人救助的未来使我根本忘记了现在之后的未来，这一秒钟的下一秒钟。时间不再流动，而是变得如同空间般具有同样的性质，能够被强烈地感受和体验。

但是雨渐渐停了，虽然我直到那时仍旧无法从池塘里脱身，但是至少不比再感到寒冷了。很宽就要到清晨了，即使是秋天已经到了，但是因为挨着夏天的尾巴，有太阳的早上仍旧将会很暖和。我仍然泡在池塘里，水草经过一夜的疯长已经使那片水域布满了它们的族类。太阳升起以后，终于有人开始缓缓地漫步在这个城区，一位女士和一位先生看到了站在这片池塘里的我，他们找到了更多的人和可能有用的工具将我从池塘里面打捞了出来，我很快站到了一片踏实、已经变得干燥的地面上了。我向这些人道谢，他们绕过现在还仍旧可以称之为池塘的街道取别的道路继续漫步，我最好是经过一整个夜晚的雨水、池塘和孤独的黑暗现在迅速向我的那个虽然缺少温馨但却暖和的单身汉寓所走去，但是为了好好看看那些昨天将我绊在这里的水草，我就站在一块能晒太阳的高地上等着这片池塘的水被慢慢地蒸发掉，我等着那些可恶的、拖住了我的脚的水草的慢慢地死亡。果真如我所料想的那样，随着上午的太阳越升越高，中午的时候池塘里的水杯完全蒸发掉了，那些水草、藻类满满地铺在池塘的底部，它们在下午的太阳中被阳光和风分解掉了，那些绿色的尸体晒干之后变成了绿色的粉末被风带到了空气中，它们在等待着下一个古老的、孤独的雨的夜晚，那个时候它们将再次疯长，或许会绊住另外一个像我这样的倒霉蛋，阻挡他奔向温暖的寓所和床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