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做一个农民

                            我想做一个农民

  我望向下一个学生，是他!我皱了皱眉。

  “你的梦想是什么？”我问他，带着几分紧张与不安。

  他没有说话，我又皱了皱眉，再重复了一遍我的问题。

  全班都很静，仿佛都在等这个黑黑瘦瘦的小男孩回答我。

  “我，我，我想做一个农民。”他支支吾吾的，声音不大，但全班都足以听见。

  顿时，全班哄堂大笑。

  坐在前排的孩子们发出的笑如银铃般清脆，但这时听来仿佛有些尖锐。

  后排的家长们发出的笑声闷闷的，有种说不出口的沉重。

  我没有笑，我怎么笑的出来，这是我第一次带班开家长会。就有一个学生说他想当一个农民，别的家长会不会以为我的教学思想有问题。“怎么碰到一个这样的学生。”我心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也没有笑，紧紧的拽着衣角，黑黑的脸颊微微泛红。就站在那个靠窗的位子上，直直地，和第一天一样。

  坐在后排角落里，有个矮矮小小的身影也没有笑，我知道那是他的父亲，他灰溜溜地的从后门溜了出去。他也觉得羞愧吧。别人家孩子的梦想都那么光鲜，给足了家长们面子，什么科学家，医生……小孩子们的脸上透露着坚定，家长脸上洋溢着骄傲。但他的孩子竟如此短浅，只想做一个农民。这样低级的梦想在现在看来是多么的荒诞可笑啊。

  时间回到几个月前……

  那时我刚从大学毕业，开启了我的梦想——成为一名老师。

  我第一次带班，很紧张。

  但，紧张很快被这些孩子们的热情和可爱驱散。我们共同学习，共同进步。关系亦师亦友，亦兄亦母。我看着他们笑，我也咧开嘴角；看见他们哭，我也湿了眼眶；看见他们勇敢，我也奋不顾身……我的梦想在幸福和激情中荡漾，我爱我的工作，爱这群可爱的孩子们，我离儿时的梦想越来越近，我的价值即将被证明。

  但，他的出现把这美好的一切都打乱了。

  奇奇怪怪的他的到来，在我们这样一个融洽的班级显得格格不入。

  还记得那是一个阴雨天，天阴蒙蒙的。

  我正在班上教那群可爱的孩子们学习拼音。他们都一个个聚精会神的看着我。那明亮的眸子，那肉嘟嘟的小嘴，红润润的脸颊。我上得很投入，也很满足。

  他是转学来我们班的，贴着他的父亲突然推开门的一角，两个人一同小心翼翼走了进来。

  我有几分惊异，但很快收起了这小小的尴尬，满脸微笑的热情的迎接他们。我以为班上又要多了一个可爱的孩子。我主动牵起他的手，问:“你叫什么名字？”他不说话，我有几分僵硬，又问了一遍。但他还是不说话。他一旁的父亲显然有些急了，狠狠地推了他一把。但他仍不说话。班上几个活跃的男孩子已经开始躁动，捂着嘴吱吱的笑。我感到一阵难堪，但仍热情的打破僵局，迅速地把他顺利的安排到最后那个靠窗的位置上。然后继续开始上我的课。

  后半节课我仍想刚刚那一幕，便不自觉地注意他。只见他一直盯着窗外，不知在看什么。我有些心不在焉，敲了敲黑板，希望能提醒他认真听讲。但他人仿佛置身世外，完全没注意到我，依旧我行我素地专注的盯着窗外。

  我有些恼火了“你在干嘛？”我质问到。班上的同学齐刷刷的看向他。

  他恋恋不舍地站了起来，仍然面无表情。

  “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上课不认真听讲？”我克制怒火，尽量用平静的口吻问。他不说话，无视我的问题。

  我被他惹恼了“和你说话呢，为什么上课要分心？”我语气加重了，表情也严肃了起来。班上的孩子都没见过我如此生气都有些惊了，班上很安静，好似掉一根针在地上都听得见。看着周围那些可爱的孩子们的神情，我有些后悔了，对孩子这样发火。看他人不说话就直直的站在那，黑黑瘦瘦的。我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挥了挥手，让他坐下来。他悻悻地坐下，没有再盯着窗外，那双眼睛空洞地盯着讲台，暗淡无光。

  以后的每一天上课时，他都不会再看上窗外。但也不会加入课堂，就面无表情的坐在那个角落。渐渐的，他成了我的眼中钉，心中刺。让我感觉到深深地挫败感，我开始讨厌他来，甚至开始忽视他。

  有次课间。，我偶然看见他盯着窗外笑着。我有些好奇，想弄明白他到底在看什么？但窗外是空空的，除了无云暗暗的的天空和那片空旷的草地外，什么也没有，留给我的只有失望……

  家长会结束后。

  家长们稀稀落落的走了，我笑着依依送别。当送完最后一位家长离开时，我长叹一口气，望向教室。

  大家都走了，只有他，孤零零地坐在那个角落，看着窗外。

  看着他的样子，我内心深处仿佛被触动了什么。我走到他身边的位置坐下，他没有回头，还是目不转睛的盯着窗外，沉默——

  “孩子，你在看什么？”我问，打破了这沉默。他没说话，但我看见他的眼睛湿润了，我内心也有几分说不清的难受。

  “为什么呢？能告诉老师吗？为什么你想做一个农民呢？”我伸手想摸摸他的头，但他躲了我，我碰了钉子。

他的几滴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他倔强地用衣袖揩去，不想让我看见他在哭。   

  过了一会 他回头了。看着我问道：“老师，梦想有高低贵贱吗？”我被问蒙了，明白了他在想什么，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话来。他那双眼睛盯着我，我看见有深邃的光，在很深很深的地方，有些看不透。我终于挤出勉强的微笑回答：“每个人的生活都是平等的，每个人的梦想都被尊重。”我的语气很和蔼

  “那为什么大家要笑呢？是我想做一个农民太低贱了吗？”他的几滴眼泪在眼眶打转，“为什么爸爸要逃走呢？”看着他那倔强红的红扑扑的小脸，我也感到了一一丝心酸涌上我的心头，这个山里来的孩子什么都没有做错，但他的梦想却被我们每个人当做玩笑。我用手摸摸他的头，这次他没有躲。我克制住我的眼泪，温柔的说：“孩子，你是对的。是我们错了。”

看着我，他突然笑了，眼泪也顺着脸颊滑落。他笑得很灿烂，我也情不自禁的跟着笑。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这次他没有躲。”老师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我小心翼翼的试探着。他点头，一滴泪珠随即被震落在地上。你为什么想做一个农民呢？老师很好奇。”

  听到这个问题，他的眼神有些躲闪，我对他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说。然后他便

开始捂着嘴咯咯的笑：“因为爷爷说过农民是太阳的儿子，我喜欢太阳，我想永远和太阳在一起。”

  “太阳的儿子？”

  “嗯，”他很兴奋，“做农民可以天天晒太阳，还可以和太阳一同劳作奔跑。每天在金黄的田野上打滚，吃最新鲜的玉米和田野里的第一个西瓜，最重要的还是可以和爷爷在一起……他说了很多，说的声情并茂，眉飞色舞，我也被他说的美好给深深打动。他的眼睛越来越亮，那不仅是泪水的晶莹，还有希望的曙光。他讲着讲着哭了，讲着讲着又笑了。看着我眼前这个有几分无常的的小男孩，我内心很难受，说不出来的感觉。我只笑，也只能笑。

  说了很多，他突然用手指向窗外说：“老师，看那些燕子南归了，爷爷的稻子收完了吧？”

  我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隔着校园的栏杆向外看，昏黄的残阳下，几只大雁一字排开，黑色的靓丽羽毛在空中飞舞跳跃，向天边的斜阳飞去。

  “你每天都在看他们啊？”我问。“嗯。”他低下了头，应该是害怕我说他。我内心的那片柔软被他的天真和纯洁击中了，忍不住再次摸了摸他的头，温柔地说：“要不我们去楼下的草地看吧！哪里没有铁栅栏。”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期待与欣喜。“走吧！”

  我们到了楼下，推开铁锈斑驳的小门，来到这无人问津的地方。其实学校原来也是农田，后来城市扩张，这里被建设成了校园。原来的农田变成了高高的教学楼，田垄被推平，水井被填满……仅留下了这片不大的地方，但流光容易把人抛，

这块多年无人种的农田也渐渐长满杂草，荒废了。广阔的草地上，还伫立着几个原来的稻草人，孤零零的，仿佛在诉说无奈与荒凉。

  他的行为有些拘束，但我看到了他按耐不住的内心，于是我率先躺下。他来到我的旁边，也在我边上躺下。黄昏的微风吹过脸颊，像是轻抚，令人享受；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中一行行南飞的大雁，它们的勃勃生机让我震撼自然的美妙；闻

着青草和泥土混合的清的味道，真是心旷神怡……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我闭上眼睛，感受平静与放松。

  “老师，你的梦想又是什么呢？”他突然问我，偏转头过来看着我，满眼期待。

  “我——”思绪随着微风飞回到我小时候……那个胆怯的小女孩守住那个大大的梦想。偷偷的在笔记本的扉页上写下那行字——我想做一个好老师。但，我的秘密被别人发现了，所有人都来笑我。我的老师用手指着我，同学们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他们笑这样一个话都不敢说的人，怎么能做老师呢？而且成绩这么差，怎么教别人呢？我偷偷地躲在角落里抹眼泪，以为自己只是异想天开。但我没有放弃，在别人的嘲笑和质疑下独自一人在深夜挑灯夜读，默默努力。终于后来经过我的坚持，我终于考上了理想的大学，成为了一名老师。但这一切在今天看来都还不够，因为我想成为一名好老师，这才是我梦想的真正价值。我如此对一个这样的孩子，忽视他的存在，否认他的梦想。所以说，梦想还遥遥不可及呢，我还不能是一个好老师……

  他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与回想。“老师！你的梦想是什么呢？你还没告诉我呢。”我笑了一下，红着脸颊说：“我的梦想啊——我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好老师。但现在看来还没实现呢。”我羞愧地摇摇头，也转头看向他，有几分惭愧，对我之前的所作所为感到愧疚。

  “不对，老师，在我看来，你是一个好老师，你的梦想实现啦！”他骄傲地的看着我，仿佛那也是他的梦想。“我的梦想实现了吗？”我轻声问自己，陷入了沉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太阳下山了，，最后的霞光消散在天边，星光在远方绽放。他伸起手去够那天边的残霞，自言自语道：“太阳，你慢点走，你慢点走，你走得太快了，爷爷走夜路会摔跤的。”

  “你很想你爷爷吧！”我也伸手去抚摸着天边的一颗新星。

  “嗯，很想很想！我想让他和我一起见证我的梦想的实现。但，会实现吗？”

  “”会实现的，你的梦想会实现的。”我笑着对他说。

  “真的吗？”他惊讶地坐了起来。

  “会的。我以我的梦想向你保证。”

  他激动地站了起来，跳了起来，笑了起来。看着他的样子，我明白我离我的梦想又近了一步。

  我向天空大喊大喊道：“我要做一个好老师。”

  他也学我勇敢地大喊道：“我想做一个农民，我想做一个农民……”我没再在说话，因为我知道那是他给他爷爷的承诺，更是还给他自己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