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妹

太阳落山后，装着寿光蔬菜的半挂车、装着烟台红富士的厢式货车、从沿海驶来的装有鲜虾鱼蟹的冷柜车沿着环京高速上从四面八方涌向新发地市场。当城市伴随着深夜的来临回归寂静的时候，市场内来自全国各地装有农产品的大型半挂车陆续抵达，与此同时，在京的菜店老板、饭店经营者，水果摊摊主均驾驶着各自的面包车纷纷驶往市场，希望能够第一时间买到新鲜又廉价的蔬果。

理着寸头的金杯车司机将自己的车子开到一辆装有苹果的半挂车旁边，随即娴熟的从上面卸下了二十箱脆甜的苹果，金杯车司机和妻子负责从上面往下搬运，而他们年轻的女儿则负责在车里面将其堆叠整齐，便于有足够的空间从旁边的挂车中装几箱香蕉。一家三口常年都是半夜出发来市场批发水果，他们的供应商基本是固定的，因此价格质量相对有保证。

金杯车司机一家来自安徽的一个山村，除了妻子女儿一起在北京卖水果外，家中还有两个儿子和两位老人，二儿子在念初中，小儿子还在上小学。两位老人一边种地养猪，一边照顾着两个孙子的学习生活。金杯司机的大女儿初中毕业后由于家里条件实在困难便放弃了不再念书了，将机会留给了俩弟弟，尚且年幼的她跟着爸妈一起来到北京卖水果。

凌晨的环路上车辆极少，尽管金杯车开的很快，但装着建筑垃圾的渣土车开的更快，如同一头咆哮的野兽一样在路上狂奔。夫妇的女儿看着窗外闪过的楼房，她想象着住在楼里的人此刻一定睡的正香甜，她努力想象着里面的人群过着怎样的生活，他们应该白天在干净豪华的办公楼里面上班，晚上在柔软舒适的卧房休息。而她和爸妈租的低矮破旧的城中村房子即阴暗又潮湿，常常有老鼠出没。她看到仅有几户楼道的灯光亮着，就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样的耀眼。车轮胎与地面摩擦的簌簌声就像是家乡山沟里哗哗流淌的溪水一样永不止息，从玻璃缝隙中渗进来的凉风将她的发梢吹气，洒在圆润的脸颊上，她拨顺了樱桃般嘴角的几缕发丝，目视着窗外黑夜中高低起伏的楼宇。

金杯车回到阜成路南二街的时候，还不到凌晨四点，外面依旧漆黑一片，早市还得一小时以后才会开始。他们将车停在常年停靠的老位置后将两个破旧的桌子支撑起来，那便是白天堆放水果的摊位，随即又回到车上在黎明之前再补一小觉。爸妈将那个布满异味起球的毯子盖在他们的身上，而将一块相对新的轻薄被子搭在萍萍的身上。

还未睡一刻钟，周围便响起了各种嘈杂的响声，挪桌子的刺啦声，车辆发动机的做功声以及摊贩们之间为争夺巴掌大地盘而发生的争执声传入萍萍的耳际，萍萍凝神屏息的听着外面的动静，一旦听到桌子被移动的声音就会立即叫醒前排睡熟的爸妈。囿于这里是一片非正规经营的市场，所以每个人都是无照经营，载货的面包车基本都是二手车，里面散发着浓烈的油烟味。尽管摊位被一些固定的人常年占据，但依旧每天会有新的摊贩出现，为避免发生地盘的纠纷，所以需要到的足够早才能保住自己的摊位，所以萍萍一家每天都会距离早市开始前一个钟头来到这里。

熹微的晨光越过城市的高楼时，这是一个阳春三月樱花盛开的周末，一大早附近小区的大爷大妈开始纷纷起床前往玉渊潭公园遛弯，公园的北门外钓鱼台七号院正紧锣密鼓的施工着，工地围挡外布满砂石的路上各种摊贩沿街铺展。前往公园的本市大叔大妈们在夹道中慢慢行进着，两边摊位上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他们眼花缭乱，尽管不到两百米的路，但因熙攘的人群要走上十多分钟。多半健身的老年人都是匆匆走进公园，少部分会停留在煎饼摊买上一香脆的山东煎饼，走进里面边走边吃。

早上七点的时候，这个云集了瓜果菜蔬的市场迎来了高峰期，附近的诸多市民拉着小推车来到这里采购新鲜的蔬菜，这个都是外乡摊贩无照经营的市场要比两公里外增光路市场的果蔬便宜很多，所以附近居民们更青睐于来这里买菜。家庭主妇会买上新鲜的青椒土豆和莲藕，顺便会从萍萍哪里购买一些苹果，上了年级的大妈会买上叶片肥嫩的青菜和豆类，然后从萍萍那里买几斤香蕉。萍萍在照看着苹果摊，母亲在负责香蕉摊的生意，爸爸坐在盘秤旁负责称重。早市的高峰期来临时，她们的生意也来到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刻。

一群中年大妈在抢着一块一根的玉米棒子，皱纹横生的老太太在挑拣着花生和雪菜，年轻的妇人在购买着豆腐与雪菜，拎着一袋橘子的中年大哥继续购买着板栗瓜子，头发花白的贼眉鼠脸的老头在挑选着光盘，花甲之年的阿姨在挑选着两块一双的袜子，戴着眼镜的大叔在挑选着人力三轮车上的锅碗瓢盆。彼时，几乎每家摊贩前都迎来了生意。

头发卷曲更钢丝球一样的中年大妈在翻来覆去的挑选着饱满的苹果，将表面不平发生磕碰过的刨向一边，这也使得萍萍有些窝火。“您好阿姨，都是新鲜的，好吃的，您这样挑来挑去反而把有些碰坏了”萍萍努力保持生气的说到，“哟，这小丫头我这买苹果还不能挑了啊”大妈回怼着，“是可以挑的，但也不能像你这样把里面都翻出来了，弄得这样乱我们还怎么卖吗”萍萍轻声的说，“你们在这儿卖就已经是违法了，占道经营，看都不容易我们也没投诉举报，你还这态度”大妈不耐烦地说到。“那你去投诉啊”萍萍说。

“哟哟是是是，不好意思，姑娘不懂事，大姐别见怪”父亲见状立马起身温言细语的回应着大妈。“你看你们都占道半年了，车都没法开过来了，我也知道做生意不容易，我们也没举报，你看这丫头还说这话，真是的让人心里不舒服”大妈将袋子里的苹果倒出后不屑一顾的离开后嘀咕道。

“你去称吧”头发卷曲的大妈走后，父亲对萍萍说，萍萍一脸苦水的坐到了盘秤旁，而当父亲和母亲将顾客装在袋子中的苹果递来称的时候，萍萍却无法在短时间内计算出正确的价格，有的时候算高了，有时候又算低了，她不得不备一个计算器进行复核。而父亲和母亲却从来不用计算器，他们只要将东西往盘秤上一放就会在两三秒中算出准确的价格来。

时间来到上午九点的时候，尽管还有很多人前往公园，还有不少人来来往往，但一些在地上摆摊的摊贩已经撤离，骑着三轮车售卖烤肠黏玉米的摊贩也悄然离开，一时半会儿，每位摊贩的心情都不再放松，而是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因为辖区的城管通常会在每天九点半至十点半期间准时出现，城管的皮卡车从路口拐过来仅需一份种，来不及收摊的摊贩必然会遭殃，所以一般会及时的收拾撤离。等候着城管检查完离开的时候再过来。

中午十一点的时候，又迎来了一波波前来赏樱的游客，看到很多年轻的姑娘穿着漂亮的裙子走过的时候，萍萍就一阵的羡慕，那些女孩穿的那样时髦又自信，露着白嫩的肩膀和细瘦的小腿，而萍萍却从来没有穿过裙子，纵使再热的夏天，她都会将脖子以下除手之外的皮肤包裹的严严实实。她看到年轻的女孩和帅气的男生拉着手走向公园的时候是那样的自在从容，她的内心就衍生一种对爱情的微妙期待。

晌午的时候，约莫一半的摊贩陆续撤摊离开，回到一公里外那个低矮的城中村。摊位上的苹果和香蕉已经卖掉了一大半，但仍有一些需要傍晚才能卖出去。旁边的摊位上一位大叔在卖着二手书籍，各类期刊、文学典籍和风流故事的书籍应有尽有，萍萍花五块钱买了一本书《小妇人》，她觉得自己就像小妇人一样状态，在午后顾客稀少的时候，萍萍会看着这本书。

时间一晃便来到了国庆节，在新中国成立六十周年前夕，为了扮靓城市的街道，辖区的各类执法部门联合出击，将每天早上盘踞在这里的摊贩一网打尽。尽管当时，萍萍家已经把剩余的苹果和香蕉搬进了金杯车中，但这种掩耳盗铃的做法根本无法蒙混过关，车子及里面的部分水果均被强制拖走。自那以后，玉渊潭北门便再也没有拥堵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