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口安吾,日本无赖派作家,著有《堕落论》、《盛开的樱花林下》以及《不连续杀人事件》等多部作品,他的作品戏谑反叛,主张人类应回归堕落的本性,认同人性的顺从之美,是鲜为人知的“知名作家”。他的一生没有什么可以被称为是代表作的作品,但每一部作品却都深邃而震撼,在文学界引起了不小的涟漪和赞誉。他与太宰治齐名,却被认为远在太宰治之上。就如同三岛由纪夫评价的那样,“太宰治被视为圭臬,而坂口安吾则渐渐被大家遗忘,就像石头浮在水面上,叶子却沉下去一样。”这似乎是在提醒我们,时代不该忘却坂口安吾,而这正是了解坂口安吾的最好时代。
了解坂口安吾,不必从《堕落论》开始,《堕落论》太深,也过于枯燥,对于不了解日本历史的读者来说,似乎不是什么好的选择;而《盛开的樱花林下》虽说是一部不错的作品集,但其小说极具抽象色彩的张力,对于不很了解他的人来说,又无法理解其中蕴含的美感。相对而言,《退步主义者》是一部不错的选择。
对于坂口安吾的写作风格,柄谷行人曾经评价称,“他的作品,随笔是小说性的,小说是随笔性的。”这句评语在《退步主义者》中,得到了很好的体现。《退步主义者》由8篇小品组成的,8个失败者的故事,8次与世俗基调迥异的呐喊。在这部作品里,坂口安吾既用通透的笔墨写世人,也在用夸张的笔墨写自己。
《退步主义者》:坂口安吾的精神肖像画一、堕落与孤独——坂口安吾文学的精神内核
坂口安吾的作品,一直充斥着“堕落”的主题,他认为堕落是人类的本性,这一点在战败后的日本表现得异常明显。人类展现出他们顺从的面孔,所谓的“武士道精神”如同废墟,深明大义送夫君上战场的妇女,转眼半年就换了新的情人。这并非世风日下,反而似乎都是人性使然,就如同坂口安吾所说,“不是人变了,人原本就是如此,变了的只是世道的外皮。”所以他一直主张人类应该脱去这张虚伪的外皮,扒一扒自己的内在,认清自己,从而拯救自己。
如果说堕落是源于人的本性,那么它所带来的,就是一种深切的脱离人群的孤独。在堕落论的世界里,人类摒弃了社会规则的束缚,也被社会规则所摒弃,成为孤立的个体。
这种状态在坂口安吾的人生晚期表现得愈加明显。他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必须依赖药物来延续文学创作的生命力,这使他陷入了精神的疯狂与写作的疯狂之间。在这期间,他创作了《青色地毯》,真切而残忍地还原了他晚期的心理状态,惧怕孤独,却又被孤独纠缠。主人公住在一个租来的二层小楼里,生了严重的病,房主为了躲避债主,把他自己扔在了家里,债主扬言给他断电,他却期待着债主的到来。他在文中写道“我一点也不恨那些债主,他们全是让我安心的访客,我拼命的呼叫,听起来依旧宛如歌声。”
这样的“孤独”犹如隧道一般,洞穿了坂口安吾的大部分作品,让人们窥见时,总能看到一条黑魆魆的洞,直抵人性的最深处。在他看来,孤独是由生存所孕育的,是文学乃至人类的本源,就如同他在《文学的故乡》中所说,没有救赎,亦没有安慰。这就是一种源于本源的残酷。
《退步主义者》:坂口安吾的精神肖像画二、女性角色——安口安吾孤独感的重要根源
坂口安吾的孤独感,与他一生中所认知的女性形象有关。在坂口安吾的作品中,对于女性的刻画十分独特。他的作品中,女性时常是一副神秘、冷漠、残忍的形象。在坂口安吾看来,她们是贪婪的,永远不知满足,所以必须远离她们,否则就只有一起毁灭。
都说文学作品是人类将思想付诸于笔端的产物,它既是时代的产物,也是人类思想情感的产物,所以可以说,坂口安吾对于女性的这种认知,与他的人生经历是分不开的。他曾经遭遇两名女性的“抛弃”,这给他留下了很强烈的情感阴影。其中之一就是他的母亲。
坂口安吾出生于一个相当不错的家庭,父亲是有名的政治家,母亲是大地主的女儿,家境优渥。但丰厚的财产终究抵不过无度地挥霍,加之父亲早逝,又由于在校表现不佳,频繁遭遇老师和同学的嘲笑,坂口安吾的早年生活过得十分凄惨。这种生活的无望与对关怀的渴望,让他把全部期望投注于母亲身上,渴望从中得到爱的关怀,但母亲却对他十分严苛、冷漠,让他的希望再度落空。
除了母亲以外,另一个对坂口安吾影响至深的女性,是他的初恋女友。他的初恋女友矢田津世子是当之无愧的才女兼美女,曾以《穿越陷阱的女人》当选《文学时代》的悬赏小说,并借此登上文坛,此后更是在文学界表现出了相当活跃的力量,她的小说获得芥川赏的提名,更是担任了知名导演作品的编剧角色。坂口安吾与她可以说是一见钟情,对于坂口安吾来说,世子犹如圣女一般,她的存在满足了他对于理想女性的想象,同时也满足了他对于母性之爱的渴望,但这段感情却在坂口安吾发现自己遭遇了背叛之后,化上了句点。
什么样的经历便会塑造什么样的观念,养成什么样的性格。坂口安吾经历的这两名女性,正是为他认识女性,以及他在作品中描写女性,奠定了十分重要的感情基础。致使他不断地流露出对于女性的一种恐惧夹杂着渴望的复杂情感。
在他的经典作品《盛开的樱花林下》中,有这样一段描述。劫匪爱上了一个喜欢人头的女人,为了满足她的欲望,取悦于她,他不停地杀人,背井离乡。直到有一天,他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想要回归到自己的家乡,却与跟随他而来的女人,一起死在了一场梦魇般的幻境里。
在《退步主义者》这部作品中,坂口安吾也沿袭了他一贯对于女性角色的理解,《水鸟亭》中嘴巴恶毒、在战乱中抛弃男人独自求生的母女;《行云流水》中坑害钱财,蛊惑男人殉情自杀自己却用卑鄙手段逃生的妓女;以及《寄予故乡的赞歌》中那位不知名的,嵌入作者梦里、甚至是每一寸肌肤里,久久不能忘怀的女性,都展现出了坂口安吾对于女性的痴迷与恐惧。而这种无法从女性身上获得爱的感受,更加重了他的孤独感,成为了他重要的孤独源泉。
《退步主义者》:坂口安吾的精神肖像画三、文学精神——坂口安吾自救的解药
孤独的世界,堕落的人生,该如何自救?对于坂口安吾来说,似乎并不是一个难题。因为他别无所求,只有文学而已。
坂口安吾与文学的结缘,可以追溯到他的学生时代。由于家庭疏于管教,对于坂口安吾来说,逃学、打架一直都是家常便饭。无论在家还是学校,他似乎都是让人讨厌的,无法得到别人喜欢的一类人。上中学时,他患了近视症,因看不清黑板,成绩一路下滑,他央求母亲给他买一副镜子,却遭遇了拒绝。在好不容易得到允许之后,坂口安吾拿着母亲给的钱,却把近视镜买成了墨镜,并因此遭遇了戏弄。老师更是对他的自暴自弃的态度十分不满,索性给他起了“暗吾”的绰号,而这也成为坂口安吾笔名的来源。在这样的环境下,坂口安吾感觉自己遭遇了抛弃,所以他选择沉迷于文学自救,并在被学校开除时,写下“余将成为伟大的落伍者,有朝一日重现于历史上”的字样。而这句话也一语成箴,成为了他人生走向的写照。
可以说文学拯救了他的精神,更拯救了他的人生,所以是他唯一不能抛弃的东西。如同《退步主义者》这部书中的许多主角一样,他是人生的输家,在人生的战场上丢盔弃甲,但只要文学还在,他就输得不那么彻底。就像他在《我是谁》一篇中所说,“然而,我活着,只有写作这件事能让我生存、活下去。”
对于一部分人来说,文学只是单纯的玩具,可以恣意发挥,但坂口安吾的“玩具”却很高级,他的文学是能够凝视现实,往下扎根,茁壮成长的。他能够洞穿人性深处埋藏的堕落基因,而这也正是他所认为好的,值得挖出来放在表面的东西。
《退步主义者》:坂口安吾的精神肖像画从坂口安吾的《退步主义者》中可以发现,堕落是无害的,但这种堕落并非是无止尽的淫荡、残害,去放任自己胡作非为,而是顺从于人类的本性,发现本性之美,不用强硬的道德观念去扭曲它,使它变得面目可憎。就比如,他对于战后的“武士道”以及“贞女”等道德标杆,提起了严重的质疑。当今,我们正生活在这样一种被道德裹挟的时代,我们无从摆脱,却又怨念至深,从而在人生观的建立上,左右摇摆。所以坂口安吾的出现似乎正是时候,让我们得以从更顺从于本性的角度,来进行对错是非的评判。这似乎迎合了许多年轻人的观念,也是他的作品能够受众多年轻人喜爱并引发共鸣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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