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一棵树
一号傍晚，我走路去赴约。一条直路走到底就是目的地。我很安心地慢悠悠前行。
傍晚六点，天光仍盛。草坪里间夹着几片黄叶都能看得清楚。我有一种好心情，身边视野开阔且空无一人，令我更为愉快。
从前我会因为没有人与事的烦扰而觉得轻松快乐，现在我慢慢地学会了跟从不会停止的琐事急事麻烦事打交道，也愿意跟各种各样不熟的人打电话，处理完一件事在纸上划掉那刻顿时觉得心里堵住的淤泥泄掉一部分，然后一件件去处理，到傍晚时候所有的待办事项都被划掉，就会欢喜得想马上跑回家去。好像小时候在学校写作业，浑身轻松无比，一蹦一跳的回家看电视的感觉。
我仍然喜欢自己从前的文字，有种不谙世事的明朗。偶尔会翻回去看几年前的笔记，会笑得停不下来，哎呀，她真的好可爱，怎么会有那样的想法。那么地天马行空，不着地地飘。一有想法，便急冲冲地写下来，心里刚打雷，文字里就已经大雨滂沱。从来不会隐藏自己，也不屑于隐藏。
这几年，慢慢韬光养晦了起来。喜欢分享他人的故事与观点，多过于表达自己的内心与思绪。忽然间从一个诉说着变成了聆听者。收起了滔滔不绝的口，擦亮了眼睛，竖起耳朵，像一只漏斗，过滤着许多的事情。不轻易表达爱恨，对炽热的情绪冲动笑笑，对悲欢失落的情结笑笑。偶尔会感觉这个自己很陌生，欸，这么冷静的这个人，真的是我吗？好像披着我的模样的人，被另一个灵魂附身了似的。
直到昨天看到路边的那棵树。平地生长，高度快要接近高架桥的底部。无数的枝桠，繁茂的枝叶墨绿色占据了全体的四分之三，在向阳的那面，却是一片嫩绿的新叶，靠近了甚至还能隐约看得见叶子底下的脉络，大雨把一切都冲刷得干干净净，那丛新叶美得就像刚刚冒出来似的，充满无限活力，与之前长成的老叶形成对比却非常和谐。那一刻的我，突然觉得，生命真的太美妙了。我们身体里每一刻都有细胞在衰老也有细胞在生长，新陈代谢不仅存在于不同的人与植物身上，也存在于生命本身。这不正是一个美妙的暗喻吗，旧我与新我浑然一体。呵，我真的很高兴收获到这个启示。
我不止一次地在植物身上获得启发。好几年前，要好的同事生日，大家都准备了些礼物去庆祝，我出差刚回匆匆忙忙地在商场里买了一盆小绿植便跑了过去。同事收到的时候很惊喜不停地说会好好养护的。其实我们的工作东奔西跑，养什么动物都是种伤害，甚至也伺候不了花朵，刚好看到澎湖树外表像小葱一样感觉比较好养活就送给他了，后来各自忙不同项目便渐渐把它给忘记了。
过了两个月，小团队在他公寓聚会，末尾准备走的时候，他突然说要把一样东西给我看，带我走到阳台，一瞧，惊呆了—当初只有手指高度的澎湖树已经密密麻麻长满了整个花瓶并且各个分支伸向四面八方，他还在中间插了几根棍子让它们攀爬，但整体的感觉就像狂野的原始森林里的植物似的，与当初小小的乖乖的“小葱”截然不同。他看到我震惊的神情笑了起来—it’s so crazy！真的太crazy了，怎么会这么夸张呢，其他同事被我们的声音吸引也加入了围观当中，大家哈哈大笑起来。只有我突然觉得被鞭打到了愣在原地——原来活得太张牙舞爪，如果土壤不够，是很容易支撑不住自己而倒下的。那瞬间我突然觉得这是澎湖树给我的一个警惕提示。也是那刻我觉得，一定要多去付出点，或许就在不经意间的对他人的赠与，余香会反馈到自己身上。
有时候你汲汲地经营人生，十年如一日，都像小雨过后地面的微微积水，太阳出来就立马消失，虚无地好像不曾存在过。有时候困难又像故意约好一起到来，仿佛几十年一遇的山洪般扑倒所有辛勤搭建起来的东西。
命运充满了戏剧性，戏中人却无法自察哪一部分是转折点，时间被日复一日的忙碌奔波填满。有困惑，无答案，有疾病，无药方。岁月就在无知无觉中蹉跎。
可只要某个瞬间，把头抬起来，就像一直在洞穴背对着光的那个人无意中转过身来看见了火把，走出洞穴，看到了太阳和倒影。那沉闷的黑暗夜空就会划过灿烂的光芒。
正是因为体验精神性思考时候产生的纯粹快乐，我才能忍受生活里大部分的烦闷与无聊。而正是藉着点点滴滴的积累，才能一次次把体验推高。就像巨人撒下的种子生成了通天的藤蔓，每一次往上爬，都让人有更接近类似于称为神或上帝或善或无限的东西的喜悦感。往下的路是容易且不会停止的，而往上的路却是龟速而艰难的。为什么总有少部分人要去挑战看起来漫长️又险阻，貌似没有什么娱乐与安稳的路？我也曾在不解甚至嘲讽，敬佩与盲从之间徘徊过。如今清醒又冷静，感动又觉得自然—人各有志，人各有命。
一成不变的人生多无趣呀，千人一面就更无聊了！就连路边的树都在不断的翻新自我。每进一步都有一步的欢喜。现在的我再看到澎湖树的话，应该会平静一些，我的土壤已经丰厚很多，不会轻易折断，而向上突破的心境还保留着。
就像《刀锋》最后的结局—每个人都得偿所愿：艾略特拥有了显赫的社会地位；伊莎贝尔继承了一大笔遗产，居住在活跃而有教养的社区里；格雷有了稳定的工作，收入颇丰，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苏珊娜得到了安稳的生活；苏菲告别了人世；拉里得到了满足。
最近读到一句很喜欢的话，越思索越觉得有意思，与诸君分享—智者有云，得渡人稀。
瞧。这就是我最近的生活。偶有所得，偶有所失。总的来说，缺点多多，但还是有所长进，不负自己所望，也不负爱我的人所望。甚至生出了希望得渡的虚妄念头。哈哈。什么智者不智者，人不轻狂枉少年呀。
很久不见，见字如晤。望诸君安好。
野草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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