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是很讨厌小孩子的。
小时候我妈是乡下给人接生的女先生。说我妈是接生婆还是不合适的,她是卫校毕业之后在乡下医院工作,家里三个孩子,按时上下班的工作不适合她,我爸也是乡村医生,他是看眼病的,所以两人在小街上开了诊所。也从来不觉得家里是诊所,只是院子后面住病人的瓦房我是很少去的,我讨厌里面的味道,我觉得那是小孩子的味道。
乡下接生有些是需要我妈带着工具亲自下乡的,不过我记忆中我妈已经很少这样了,多的是家里男人拉着两轮木车,上面垫着破旧的被子,女人包着头在里面躺着,从我家的过道缓缓地拉过去。家里那边的习俗产妇是要吃红糖鸡蛋醪糟,顺便也会送给我妈。红糖醪糟出奇的甜腻,再加上腥腥的鸡蛋放进去,像噩梦一样,我很拒绝吃这个,又被我妈逼得不行。这种气味久久不散,混杂着鸡蛋方便面、消毒水、血液、溃脓和不知名的药的味道,好像连小孩子都带着这种味道,即便是病人都走了我也很少去那些屋子里。
后来再也没有吃过红糖鸡蛋醪糟,不会想念,可以不用吃不想吃的东西是长大以后的乐趣,虽然长大之后才真切知道有种感觉,叫痛苦。
很怀疑小孩子是天使的观点,他们因新生而纯洁,因无知而天真,因软弱而自私,因宠溺而自大,因好奇而残忍,这种小生物怎么会惹人喜爱。
可是我从小是惹我妈喜爱的小孩。家里有哥哥和姐姐,他们是我不能做什么的“楷模”,我仔细观察着我妈喜爱什么样的女儿,我妈不喜欢我哥不爱学习,我就听老师的话按时做作业认真听课考高分;我妈不喜欢姐姐到处出去玩,我就待在家里自己玩;我妈不喜欢女孩子跟男生交往,我就从来不敢让她知道我在学校跟男生说话。我想我尽力让我妈喜爱,我会在第一次学英语回家后妈妈的读法回家躺在我妈身边的时候喊“mommy”,我会第一次知道医护人员也称作白衣天使告诉我妈如果别人问她的职业我就说她是“白衣天使”,我会在第一次知道母亲节的存在的时候用零花钱给我妈买了礼物送给她。我很乖,我也很孤单。我会在家里的院子里采摘不多的野花草玩过家家,我会在家里的大床上自己把被子叠好给玩偶摆好位置假装和它们一起喝下午茶,我会假装我能分身两个人一个轮着一个在虚拟的线条上不停地跳皮筋。我在家里很安静,我在学校很吵。我呆呆地看着我妈做饭的时候她会说你像个木头人一样。我在学校跟男孩子吵嘴,跟女孩子玩耍吃零食。可是我总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讨人厌,是因为幼儿园毕业的时候没得大红花吗,是因为考试总是差不多不好也不坏吗,还是因为我觉得我不是我妈想要的孩子。我讨厌她喜欢的孩子的样子。
不知道女孩子在哪天开始顿悟自己像个原始雌性一样开始泛起慈爱的母性,开始忍不住凝视着街上陌生的移动着的小生命,开始驻足在商场童装店里迷你版衣服鞋子,开始想象着为你爱的男人生的孩子会是怎样的可爱。
而我与孩子的和解是当我开始真正感受他的存在,不再嫌弃他们的味道他们的吵闹他们的任性。匆忙又缓慢地忙着长大成熟,忙着学会怎样去爱,忙着观察人情世故,忙着舔舐伤口,忙着坚强勇敢。可是突然一个还不知道什么是痛苦的小生命出现了,他哭着呼唤着你,他安静地在你怀里入睡,他需要你,他让你不再感受那种挫败感不断袭来的日子。
可是我却又疑惑了,是真的爱孩子还是爱被需要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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