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射胡服捍北疆,英雄无愧武灵王。邯郸歌舞终消歇,河曲风光旧莽苍。望断云中无鹄起,飞来天外有鹰扬。两千几百年间事,只剩蓬蒿伴土墙。”这首诗说的是战国时期的一个君主——赵武灵王赵雍,赵雍,一个可以与商鞅相提并论的人物,战国风雨变幻,他却能率领赵国迅速崛起,可谓盖世英雄,在位期间赵国国力迅速强盛,成为战国中期在军事上可以抗拒秦国的超强国家,对中国古代军制有很大的影响。他最大的功绩就是胡服骑射,这对于中国服饰的变化影响巨大,谈起中国服饰,他可以说是一个避不开的人物。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胡服的窄小精悍结合中原服饰的宽博斯文,形成了独特的中国服装。
赵国的胡服骑射,是有其深厚的文化背景和地缘因素,当然更为重要的是,战争中的落后与挨打也是很重要的因素,赵国人的血性让他们无法受此欺侮,若能有强君带领赵国,变革是必然的变化,这更要求改革者的坚定意志和强国决心。
胡服是古代诸夏汉人对西方和北方各族胡人所穿的的服装的总称,即塞外民族西戎和东胡的服装,与当时中原地区宽大博带式的汉族服饰,有较大差异,后亦泛称汉人服饰以外的外族服装。胡服一般多穿贴身短衣,长裤和革靴。衣身紧窄,活动便利,特征是衣长齐膝,裤子紧窄,腰束郭洛带,用带钩,穿靴,便于骑射活动,更是完美适应了天寒地冻的北方天气。
战国之世,礼崩乐坏,华夏与夷狄的交融已经大势所趋,但这是一个过程,从骨子里对缺少文化涵养的蛮夷人士,中原各国都嗤之以鼻,加之少数民族对中原的劫掠,更加剧了中原各国的敌视。中原人士对正统还是很在意的,齐桓公在战国时期的地位很崇高,这与他“尊王攘夷”的诸侯会盟有很大关系,他捍卫了中原各国的尊严,纵横家劝谏君主莫不以齐桓公事迹为榜样。而赵武灵王公然举国穿胡服,这是会被笑掉大牙的,而力排众议能够将此种行为进行到底,这与他的心志和经历有莫大关系,千夫所指的事情若是执意为之,那就说明这个人要么是疯子,要么是天才,很显然,他是后者。要想了解一个人,那就要清楚这位君王的事迹了。
自古英雄出少年,他年仅15岁就登基为侯,面对困局,临危不乱,心思缜密,完美化解魏、楚、秦、燕、齐五国联军对赵国内政的干涉,凭借其杰出的才能最终让五国联军无功而退。公元前326年,赵肃侯去世,魏惠王立即联合楚、秦、燕、齐四国以会葬为名,各派精兵,趁赵国新君年幼之际,俟机图赵。当时赵国在战国七雄中实力非常一般,经常受到魏国、齐国、秦国的欺负,甚至力量弱小的燕国也总是挑衅赵国。这次赵国七雄中除了韩国外,其他都来了,可谓是赵国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这个时候一般的人会怎么办?无非是两种办法,一是强硬派,整顿全国的大军,随时同五国联军展开你死我活的血战,结果很有可能赵国被瓜分,即使侥幸获胜,也必然将一蹶不振,元气大伤!还有一种方法就是割地求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即使后来的汉高祖刘邦也多次向项羽求和啊,这也没什么。但是这个15岁的孩子两种方法都没有选择,他的沉着冷静与年龄很不符合,在赵肃侯的托孤重臣肥义的帮助下,赵雍决定采取针锋相对、鱼死网破的强硬应对措施,摆开决战的架势来迎接这些居心叵测的吊唁使者,联合韩国和宋国这两个位于秦、魏、楚、齐之间的国家,使赵、韩、宋三国形成品字型结构,将秦、魏、楚、齐四个国家置于两面受敌或者三面受敌的被动局面,为了巩固同盟,赵雍不惜与韩国联姻。同时又采取了分解五国联军的做法,重赂越王无疆,使之攻楚,先把与赵国不搭界的楚国的注意力转移到它的老对手越国身上去;重赂楼烦王击燕,使燕国不得不撤军回国;接着挑拨秦、魏、齐三国关系,最后令五国联军瓦解,不战而屈人之兵,回想起来,赵雍自己都觉得后怕,能完美处理危局,需要强大的思维能力支撑,民众们仿佛看到了赵国的未来,他们坚信,这位君主将带领他们走上强国之路,雄才伟略需要能力的支持,赵雍完美展示了他的能力,而在做完这些后,又与各国重新修好,使各国君主注意力转移,无暇顾及赵国。豆蔻年华之际却需要承担如此重担,处理稍有不慎就有亡国之险,而他做到了。
对于我们来说,可能我们最熟悉的历史知识就是通过电视剧来了解了,《芈月传》的热播让剧中历史人物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其中,由于需要维持秦国和燕国的关系,秦惠文王无奈之下通过交换人质—公子嬴稷,芈月跟随着儿子前往燕国,恰巧,燕国国王哙受到苏代和鹿毛寿的蛊惑,把王位禅让给燕相子之,引起内乱。齐国忙于燕国内乱趁火打劫,秦国此时更是因为与楚国争斗,无暇顾及赵国,赵雍便拥立燕国的另一位新君公子职,也就是后来赫赫有名的燕昭王,为了雪耻,派苏秦在齐国为间人,乐毅在国内主持练兵,最终大破齐国。这一手政治牌打的极为出色,赵国与燕国相邻,扶持新君为王,公子职对赵国自然感恩戴德,也就为赵国赢得了安稳的政治环境,同时又让各国注意力集中在燕国,无暇顾及赵国。后来,秦武王在周王城洛阳举鼎绝膑而死,秦国陷入纷争,赵雍借鉴之前处理燕国的事情,开始对秦国事务进行谋划,秦国不比其他国家,战国商鞅变法,秦国国力强盛,保持着对山东六国的压制力,若能争取到秦国,那对与赵国日后的发展是有很大好处的,因此,他对秦国局势保持着密切关心,赵武灵王听说宣太后战胜惠文后,欲立次子公子芾为新的秦王后,立即派使者通知楼缓,让楼缓告诉宣太后,赵武灵王准备迎立宣太后的长子,在燕国为质的公子稷为新秦王,宣太后自然沾沾自喜,自己儿子能成为大秦的国王,那是再好不过了,于是赵雍派遣兵马一路护送公子嬴稷回国成为秦王,这也就是后世赫赫有名的秦昭王,借此机会,赵雍夺取了秦国与赵国相邻的榆中郡,保持了北侧对秦国的压力,迫于楚国的压力,宣太后只能同意,这就为赵国变法提供有利的周边环境。政治安稳,国家太平,变法才能有序进行,赵国强敌已基本搞定,唯独剩下北边的少数民族南侵需要应对,这群狼是喂不饱的,他们不事生产,只要没粮食,就过来抢,只有打疼了,比他强,他才会收敛,甚至给你送东西。
从地缘关系来看,赵国北侧与林胡接壤,中部有中山国作乱,一直没有得到根除,赵国之前一旦与外国发生战争,外国只要行贿赵国境内的中山国,怂恿他出击赵国都城邯郸,那就只能先解决中山问题。楼烦卡在雁门关之前,将代郡与晋阳之间的通道割断,赵国南北之间通行充满坎坷,犹如楔在赵国咽喉的一颗钉子。中山国钉在赵国西腰,向南一过井陉关要道就是赵国腹地,犹如插在肋部的一把尖刀。威胁之处在于,这两个国家看准了赵国周边形势,南有中原强敌,北有游牧民族袭扰,根本不会花精力对他们进行灭国大战,即使想要进行,这两国立马化整为零,消失在崇山峻岭间,仿佛世间没有这两个国家一样,只要赵国战事吃紧,立即趁火打劫,春耕抢牛羊,夏忙抢卖粮,秋收抢谷黍,冬藏抢民户,抢了就跑,绝不纠缠。无怪赵人提到这两个国家,个个咬牙切齿:“中山狼,楼烦狈,狼狈为奸,寝皮食肉。”更为要紧的是,北部游牧民族胡人也不消停,秦,赵,燕边境三国与胡人部落错综复杂,交织在一起,胡人也知道柿子就挑软的捏,燕国寡淡,即使劫掠也没有什么油水,秦国国力强盛,不太好惹,赵国就成了胡人们入秋之后劫掠的首要目标。赵国以军政起家,《赵氏孤儿》就可以很少的诠释这一点,可无奈养兵费用太大,不养更是没活路,所以赵国的形势是非常严峻的,赵雍的父亲赵肃侯戎马一生,对外战争胜多败少,胜利之后却没有实质性收获,土地人口没有随着战争增多,反而因为沉重的兵役劳役,民众四散奔逃,在去世之后,赵国的问题没一个得到解决。对于胡人劫掠的问题,赵雍是马背上长大的,军旅经验也颇为丰富,明知道在赵国入秋之时忙于收割,胡人南下劫掠,可就是毫无办法,抢了就跑,追又追不上,打又打不过,确实窝囊。就以赵雍亲自指挥参与的岱海之战为例,提前做了准备,选好了伏击圈,而且胡人也进了伏击圈,可就是吃不掉,堪堪打了个平手,赵国兵士损失反而更加严重。在军事上,伏击战是一门学问,选好地点,并且预估敌人将从此过,进了伏击圈,打不过也是白扯,战国时期最经典的伏击战就是围魏救赵了,那是建立在双方实力差距不大的前提下。而最不可思议的伏击战就是长平之战了,伏击圈设好,赵括也进了伏击圈,秦军将赵军包围,可是秦军吃不掉赵军,双方都是四十万人,而且围攻的乙方还需要防止被困将士的突围,困兽斗志是无法预估的,置之死地而后生,若不是其他五国冷眼相看,不支援赵国粮草,导致赵军活活饿死,而赵括作为军事家,他是很明显知道秦军战力有限,不可能全歼赵军,可惜秦赵国力差距太大,战争的胜败,往往不是战场上决胜出来的。外交上秦赵都在斡旋,军粮上赵军随身军食有限,秦军粮食运上去没有水也没办法埋锅造饭,最终只能君主鼓励民众准备熟食,才保障了秦军对赵军的围困。可想而知,后人的依据纸上谈兵,毁的不止是一个人,还有他必胜的梦想。若是只会纸上谈兵,何以四十万人会听从一个年轻将军的号令,若是只会纸上谈兵,何以坚持两个多月而防线屹立不倒,实事求是才是民族生存的根本,若是换位思考,处在那种情势下,能比赵括处理的更好吗?大部分人不能,庞涓战败,败的心服口服,能说庞涓纸上谈兵?赵括兵败,也是心服口服,白起老道,若是赵军降,白起估计也不会让赵括活着离开。因此,伏击战包含太多因素,若要胜利,需要天时地利人和,而胡人的机动性,赵军远远不如,但最起码,胡人知道赵人有备,劫掠只能缓一缓了。
也是因为与胡人接壤,赵国边境将士在饮食上已经借鉴了胡人的风格,马奶酒,风干牛肉等。若要彻底解决赵国存在的边境问题,以胡制胡方是王道。华夏有所短,戎胡有所长,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需要承认自己的短处,学习别人的长处,正确认识自己方能强大。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赵雍着令代郡的士兵着胡服,练骑射,酿制胡人军食,进行了试点阶段,在觉得时机成熟之时,赵雍重新率领代郡将士与胡人决一死战,以此来验证胡服骑射的可能性,很明显,他的举措是正确的,赵军再次包围胡人,可这次发现,包围他们的是一群跟他们一摸一样的骑兵,挥舞着胡人特有的马刀,骑着一样的战马,更为重要的是他们进退有序,协同性更好,这次没有五五开了,胡人被全歼。对赵国来说,胜利是对号的诠释方式。结合实际,赵国境内南北分化现象极为严重,南方以邯郸为典型,代表赵国旧世族的利益,北方则是以代郡为典型,代表军功地主的利益,胡服骑射也是为了折冲这两种文化和利益的冲突,赵雍即位后,重用出身于楼烦的楼缓和出身于匈奴的仇液,再加上父亲的托孤重臣肥义,赵国的戎狄外族之臣成了赵雍最重要的一批助手。各方条件准备就绪,胡服骑射就此拉开序幕。
《史记·赵世家》非常详细地记述了这一场景,王北略中山之地,至于房子,遂之代,北至无穷,西至河,登黄华之上。召楼缓谋曰:“我先王因世之变,以长南籓之地,属阻漳、滏之险,立长城,又取蔺、郭狼,败林人于荏,而功未遂。今中山在我腹心,北有燕,东有胡,西有林胡、楼烦、秦、韩之边,而无强兵之救,是亡社稷,柰何?夫有高世之名,必有遗俗之累。吾欲胡服。”楼缓曰:“善。”群臣皆不欲。
于是肥义侍,王曰:“简、襄主之烈,计胡、翟之利。为人臣者,宠有孝弟长幼顺明之节,通有补民益主之业,此两者臣之分也。今吾欲继襄主之迹,开于胡、翟之乡,而卒世不见也。为敌弱,用力少而功多,可以毋尽百姓之劳,而序往古之勋。夫有高世之功者,负遗俗之累;有独智之虑者,任骜民之怨。今吾将胡服骑射以教百姓,而世必议寡人,柰何?”肥义曰:“臣闻疑事无功,疑行无名。王既定负遗俗之虑,殆无顾天下之议矣。夫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昔者舜舞有苗,禹袒裸国,非以养欲而乐志也,务以论德而约功也。愚者闇成事,智者睹未形,则王何疑焉。”王曰:“吾不疑胡服也,吾恐天下笑我也。狂夫之乐,智者哀焉;愚者所笑,贤者察焉。世有顺我者,胡服之功未可知也。虽驱世以笑我,胡地中山吾必有之。”于是遂胡服矣。
使王緤告公子成曰:“寡人胡服,将以朝也,亦欲叔服之。家听于亲而国听于君,古今之公行也。子不反亲,臣不逆君,兄弟之通义也。今寡人作教易服而叔不服,吾恐天下议之也。制国有常,利民为本;从政有经,令行为上。明德先论于贱,而行政先信于贵。今胡服之意,非以养欲而乐志也;事有所止而功有所出,事成功立,然后善也。今寡人恐叔之逆从政之经,以辅叔之议。且寡人闻之,事利国者行无邪,因贵戚者名不累,故原慕公叔之义,以成胡服之功。使緤谒之叔,请服焉。”公子成再拜稽首曰:“臣固闻王之胡服也。臣不佞,寝疾,未能趋走以滋进也。王命之,臣敢对,因竭其愚忠。曰:臣闻中国者,盖聪明徇智之所居也,万物财用之所聚也,贤圣之所教也,仁义之所施也,诗书礼乐之所用也,异敏技能之所试也,远方之所观赴也,蛮夷之所义行也。今王舍此而袭远方之服,变古之教,易古人道,逆人之心,而怫学者,离中国,故臣原王图之也。”使者以报。王曰:“吾固闻叔之疾也,我将自往请之。”
王遂往之公子成家,因自请之,曰:“夫服者,所以便用也;礼者,所以便事也。圣人观乡而顺宜,因事而制礼,所以利其民而厚其国也。夫翦发文身,错臂左衽,瓯越之民也。黑齿雕题,却冠秫绌,大吴之国也。故礼服莫同,其便一也。乡异而用变,事异而礼易。是以圣人果可以利其国,不一其用;果可以便其事,不同其礼。儒者一师而俗异,中国同礼而教离,况于山谷之便乎?故去就之变,智者不能一;远近之服,贤圣不能同。穷乡多异,曲学多辩。不知而不疑,异于己而不非者,公焉而众求尽善也。今叔之所言者俗也,吾所言者所以制俗也。吾国东有河、薄洛之水,与齐、中山同之,东有燕、东胡之境,而西有楼烦、秦、韩之边,今无骑射之备。故寡人无舟楫之用,夹水居之民,将何以守河、薄洛之水;变服骑射,以备燕、三胡、秦、韩之边。且昔者简主不塞晋阳以及上党,而襄主并戎取代以攘诸胡,此愚智所明也。先时中山负齐之强兵,侵暴吾地,系累吾民,引水围鄗,微社稷之神灵,则鄗几于不守也。先王丑之,而怨未能报也。今骑射之备,近可以便上党之形,而远可以报中山之怨。而叔顺中国之俗以逆简、襄之意,恶变服之名以忘鄗事之丑,非寡人之所望也。”公字成再拜稽首曰:“臣愚,不达于王之义,敢道世俗之闻,臣之罪也。今王将继简、襄之意以顺先王之志,臣敢不听命乎!”再拜稽首。乃赐胡服。明日,服而朝。于是始出胡服令也。
赵文、赵造、周袑、赵俊皆谏止王毋胡服,如故法便。王曰:“先王不同俗,何古之法?帝王不相袭,何礼之循?虙戏、神农教而不诛,黄帝、尧、舜诛而不怒。及至三王,随时制法,因事制礼。法度制令各顺其宜,衣服器械各便其用。故礼也不必一道,而便国不必古。圣人之兴也不相袭而王,夏、殷之衰也不易礼而灭。然则反古未可非,而循礼未足多也。且服奇者志淫,则是邹、鲁无奇行也;俗辟者民易,则是吴、越无秀士也。且圣人利身谓之服,便事谓之礼。夫进退之节,衣服之制者,所以齐常民也,非所以论贤者也。故齐民与俗流,贤者与变俱。故谚曰‘以书御者不尽马之情,以古制今者不达事之变’。循法之功,不足以高世;法古之学,不足以制今。子不及也。”遂胡服招骑射。
二十年,王略中山地,至宁葭;西略胡地,至榆中。林胡王献马。
我们来做一下历史场景的还原。
赵雍提前与出身楼烦的楼缓和托孤重臣肥义进行商议。
“林胡滋扰边境日久,百姓苦不堪言,欲聚歼痛击来犯之敌,然心有余而力不足,每念及此,痛心疾首,如此军备,莫说恢复先祖功业,便是守成,也是艰危,还望倾囊以教。”赵雍说罢转身拭泪。
“邦国危难,臣等忝命,不能为君上分忧,实罪臣也,然则君上既已在代郡做强兵之举,何不推广开来,军中胡服胡马,精骑射,加强操练,战国大争之世,强兵为第一要务。”肥义铿锵有声,目光坚定地看着赵雍。
“着胡服,兹事体大,老世族必会阻挠,华夷观念深入人心,变服易,变人心,难。”楼缓一字一顿地思谋着,转过身看着窗外。
“商鞅变法,雷厉风行。秦公高义,果敢坚毅,秦国之变法阻力不比我们赵国大吗?亡国之险悬于颈边,若不能突破旧俗,难道要重蹈周王室覆辙吗?胡服骑射功效显著,人人看在眼里,举国胡服,毋庸置疑,干。”
“君上所谋,强兵正道也。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纵有非议,何惧之有?商鞅废了世族的命脉,国家尚且不乱,君上运筹帷幄得当,调度有方,进退有据,权衡得失,赵强国有望。更何况自古以来,疑事无功,疑行无名,既定变俗强国之国策,何惧天下之汹汹。大道不合于俗,大功不谋于众,优柔寡断,裹足不前,何能成事。”肥义说完气鼓鼓的站立一旁。
“肥义,君上在前,注意言辞。”楼缓急忙在旁边打着帮腔。
“无妨,直言快语,胡人秉性,大丈夫也,国策既定,就该思谋对策。”赵雍下定决心的那一刹那,顿时舒快很多,仿佛心头的大石头落下。
“胡服骑射,要点在三,操之过急不可,以实战演练,两军对垒为评判标准,让国人切切实实感受到胡服骑射后军容的变化,实践出真知,好不好,自己看;其二,世族力量强大,但并非牢不可破(这里说一下世族,由于周王朝实行分封制,分封土地和人口,这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代表着他们手里有了权力,后来这一制度一直延续到战国时期,赵国世族同样根深蒂固,政令通行需要他们的拥护和认可,切实违背他们利益的,自会抗争到底,吴起变法,申不害变法等,都是因为侵犯世族利益而失败,商鞅变法虽然成功,但是之后身死,也是秦国世族的复仇。赵国尤其特殊,赵氏族人军争起家,在三晋时即是军功豪强,立国之后封地都是实封,桀骜不驯,难以驾驭,他们若是反对,那政令改革便无从谈起。)公子成是他们的领袖,且是君上的王叔,要是公子成不反对,世族也就没人起来反对,所以君上,这块硬骨头得您来啃;其三,君上意志坚定,纵斧嚄加身亦心志坚定,流言蜚语不损心,艰危险阻不畏难,则大事可成,强国有望。”楼缓慢慢地说着这番话,虽慢条斯理,然思虑周全。
“中山楼烦林胡虎狼,不衣胡服,不改军制,难道任其欺凌,事不宜迟,两手准备,朝会论胡服,即刻拜会公子成。”赵雍干净利落结束对话,立即付诸行动,前往公子成府邸。就在这时,楼缓劝谏道:“君上不宜直接前往,胡服骑射不在一朝一夕,君上若是贸然前往,恐王叔心里会稍有不适,可着令亲近探探口风,看王叔什么态度,待大朝会之时礼遇有加,自然顺理成章。”赵雍想想觉得有道理,就令王緤带着赵雍的口令前往公子成那里。
公子成事先得到讯息,就在家装病,但他是世族老臣,他要没个想法,世族威望还如何维护,主要在于,胡服骑射一个是从内心过不去,穿着胡服,喝马奶酒,虽能接受,但面子上过不去,如同我们如今男人穿女装一样,被人鄙视,周礼规定下衣服就是等级身份的体现,全国皆胡服,又如何区分贵族与平民,更重要的是,改革就是利益的再次分配,胡服骑射,那军中势必会增加北部边地的军事人才,而世族掌握的力量则会渐渐缩小,这对他们来说是无法接受的,若是武灵王能观察到这一点,那改革还有的谈。王緤去了以后公子成含糊其辞,敷衍过去之后便召集人手,思谋对策。
果然,在大朝会上,公子成还是没来,但是他的意见来了,“胡服之事,得王上专使相告,始信为真,然仍望王上三思。臣闻中国者,文明风华之所居也,万物财用之所聚也,圣贤大道之所教也,仁义礼智之所施也,诗书风华之所在也,异敏技能之所试也,四方蛮夷之所师也。君上舍中国文华,袭胡人之服,变古之教,易古之道,逆人之心,远离中国,何以面对华夏诸族?望君三思而行。”本以为赵雍会借此机会征询他的意见,甚至登门求教,也好坦然应对,没想到朝堂上即以此篇文章开始辩论,胡服骑射的利弊,当中必然不乏居心叵测之人,甚至有言辞激烈的,骂骂咧咧。
最后还是赵雍总结,向群臣陈述利害,“服者,所以便用也,礼者,所以便事也。因时而制服,因事而制礼,古今大道也,所以利其民而厚其国也。越人断发文身,吴人黑齿刺额,服饰风习不同,以便事为本,则同一也。风习各异,事异而礼变。圣贤之道,唯利其国,不一其用也。若为便事,风习可变也。是故礼俗之变,虽智者不能一;远近之服,虽圣贤不能同。穷乡多异俗,邪学多诡辩。不知之事不疑,异于己者不非,此谓公焉。今王叔所言者,俗也,吾所言,治俗也。今我赵国,北有三胡仇燕,西有强秦中山,南有列国虎视眈眈,四面边患,邦国危难,却无强兵骑射之备,岂不危矣?赵有九水,却无舟师以守水域。北有三胡,却无强兵以靖边地,长此以往,国之将亡,岂有他哉!当此之时,王叔身为宗室砥柱,不思图变强兵,侈谈仁义之道,不当为国人效仿。”赵雍一语断下,朝堂无论,国人倒是议论纷纷。
公子成闻后即刻负荆请罪,愿意服从胡服令,另有老臣也匆匆赶来,请求君王为他们解惑,赵雍也清楚,他们仅仅是找个台阶下,因此语气也就缓和了下来,“各位重臣都是为赵国长久稳固做考虑,该当理解,然则,五帝不同俗,何谓古法?三王不同制,何礼可循?从古至今,但凡大道治国,法令制度皆顺其实,衣服器械皆便其用,孔夫子也在顺时而变,将礼带给下层民众,也有因材施教,区别对待。国情与国情不一致,宽袍大袖若是能驱赶胡人,赵雍乐的清闲,何须大费周章。纵观古今,法令制度没有一成不变,当顺势而为。有言曰:服奇者志淫,屈子高冠束带,服饰怪异,特立独行,照样抹不去在楚国民众心中的地位,齐鲁两国好长缨缀衣,天下呼为奇服,而齐鲁多儒士,孔孟,吴起等皆出齐鲁,更何谈三千弟子,万千民众。吴越僻处大泽山海,文身断发,天下叱为”蛮夷“,吴王阖庐,越王勾践,范蠡文种,人才辈出,这作何解?究其竟,利身谓之服,便事谓之礼,进退之节,衣服之制,为便身利事,而非论贤愚,辩奸忠,齐民变俗,强国之道也,胡服该制后大胜胡兵,赵国雄于天下,这才是先祖功业,开疆拓土,我衣胡服,我挽强弓。”
不久之后,邯郸城外开来两万铁骑,全部胡服,由将军肥义率领,在广场进行操练,民众沸腾了,纷纷前来观看,并且举行骑术射击演练,邯郸国人基本都有军旅阅历,眼见赵军骑士人人胡服皮甲,轻快便捷,国人心中莫大欣慰。而战争的胜利更是印证了胡服骑射的可行,中山国和楼烦在胡服骑射不久之后,赵武灵王挥师北上,彻底根除了这两个问题,赵国国土迅速扩展,军事实力空前强大,以至于后来所向披靡的秦军在面对赵军时,也是败多胜少。
相比于重甲步兵以及耗费巨大的战车兵,赵国轻骑更能适应战场变化,而且随军粮草也依胡制,制作干牛肉,马奶酒,速度上去了,自然于胡人战争就不会落于下风。对于赵国来说,这仿佛开辟了新大陆,由此发展的产业链真正让赵国活泛起来。赵国本身平原稀少,农耕业于传统国家魏国,秦国,齐国等富庶国家相去甚远,即使临近的小国韩国,也比赵国地形平坦,民众殷实。而在胡服骑射之后,骑兵这一兵种迅速发展起来,相比于传统车兵,骑兵已经在战争中逐渐适应了。而骑兵的成本也是很高的,需要养马场所,也需要养马的奴婢,也就有了给马看病的兽医,贩卖良马的商人,打造骑兵所需的各色装备,战刀,皮革,还有骑士所需的随身军食,也由以前的埋锅造饭变为随身携带酱牛肉,风干肉等,这就为赵国民众切切实实带来了生计,众多的草场成了天然优势,骑兵也由铁甲转为皮甲,畜牧业大大发展,本身战国时期铁器比较缺乏,赵国的铁器一直需要进口,这就使得在贸易上不得不受制于人,在外交上以及军事上也就处于被动地位,而在胡服骑射之后,赵军着皮甲成为趋势,皮革生意在赵国开始焕发生机,一部分胡人也参与进来,加强了汉人与胡人的经贸互动。天下又有谁喜欢战争,和平才是王道,能够交换粮食,谁又愿意提着马刀屈碰这些硬骨头,毕竟打仗要死人的,赵国边境逐渐富庶起来,胡人用皮革交换汉人的粮食,米酒和铁器,传授汉人优良的养殖技术,汉人教授胡人种植粮食,民族融合大大加强,而且这更是解决了长久以来邯郸和代郡两地文化不同,政治势力不同的隔阂。赵武灵胡服骑射,结合了赵国的国情和实际,真正将赵国带上强国之路。
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本意在便利,在强国强军,可在无形中也对传统服饰造成冲击,影响服饰格局。举例说明,在胡服令之前,以步兵和车兵为主的赵军上身着衣,下身着裳,裳内穿无裆的胫衣。穿着这样的服装不便于骑马打仗。上衣的袖子长大宽博,降低了活动的速度,同时作战之时,这样宽大的袖子成为一种无形的桎梏。而无裆的下裳无法保护骑马时摩擦的大腿和臀部,限制了“骑射”。服装成为战场上致命的弱点。因此为了提高军队的作战实力,赵武灵王将“上衣”改为“上褶”(褶,短袍的一种),将以前的衣长改短,变宽大袖为窄小袖,废下裳而着有裆裤,对骑马时受伤的皮肤进行保护,名为“裈”,以区别这种无裆裤。
另外一个,我们都听国郑人买履的故事,履就是鞋子,而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之后,给赵国臣民带来了另外一个东西,靴子。以前人们看到胡人穿这个靴子,但是华夷有别,而且凸显不出身份等级,没人愿意穿,倒是代郡的民众知道靴子的好处,保暖性和便捷性远比履要好得多,皮靴的普及,一方面使得赵国胡服骑射改革进程加快,战斗力迅速提升,另一方面由于停止使用带有明显等级划分的中原传统履,无形之中使军队内部的凝聚力加强。
因北方少数民族终日在马上生活,所以携带各种常用物件的牢靠腰带显得尤为重要。赵武灵王仿其样式制成带钩。带钩为皮革制成,带上打有小孔,带头部分装一金属环扣,并缀有扣针,使用时将皮带穿过环扣,收紧之后,以扣针固定,不仅方便而且牢固。初期带钩只用于军装,随着胡服在平民中的普及,带钩也得以发展。到汉代时已成为一种时尚,有俗语说“宾客满堂,视钩为异”。
“胡服骑射”弱化了战国末期服装等级观念。“胡服骑射”的最初目的是为了“骑射”,“胡服”是为了满足“骑射”的前提条件。在这场改革的初期,“胡服”只在贵族和军旅中强制推广,但上行下效,赵国百姓纷纷效仿,加上“胡服”的便利性和实用性,少数民族风格的服饰在百姓之中很快就流行开来,“习胡服,求便利”成为当时服装的总趋势。又因为“胡服”的身份界限不像中原传统服饰那样有明确的身份、场合的限制,着“胡服”后君臣、官民的服饰区别大大减小,弱化了中原服饰强调标识身份的功能,模糊了原本明确的等级差别。服饰在拉开等级距离的同时,胡服又相对的缩短了这一距离,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社会矛盾,增强了整个国家的凝聚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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