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陌生而又熟悉的女人。
酒红色的风衣下裹着的是她单薄的身子,她依然是那么弱不禁风的样子。
冷冷的风灌进她的领口,她缩了缩身子。
他有些不敢相信,她站在他面前,就像是一场梦。
他讶异地张着嘴,定定地看着她,从摇椅站起来半探着身子足足看了她半分钟。
这半分钟似乎是很久很久,像一年,十年,总之等待的太久太久了。
他们屏住呼吸,像时光静止了一般看着对方,那些往事隔着十五年的岁月,排山倒海般压了过来。
十五年了,终于等到你。
就算有多恨,爱一直都在。
他细细地看她,打量她。她本来圆圆的脸庞,变得瘦削了好多,清瘦,特别的瘦,她的眼睛依然很大,只是那眼眸有些浊。她的眼角眉梢有着淡淡的细纹。她今年什么年龄?他思忖着。
哦,三十二啦。她右脸颊耳鬓处垂下一缕亚麻色的头发,像是隐藏着什么。他知道那里隐藏着什么,那里隐藏的是他和她爱恨交织的证据。风撩起了她的发,像是故意揭开伤疤给他看。她的发丝翻飞,耳鬓处淡淡的疤痕若隐若现。他想起了曾经的那一幕,她手持剪刀向他控诉的那一幕。他痛苦地回忆着。
她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眼前的男人。这个一只眼睛失明的男人。
他的眼睛,他的两只眼睛不一样大小,是的,一只是瞎的,那瞎的眼睛是后来安装的义眼,只是一个摆设,那眼就是死鱼一样的眼睛,灰色的,雾蒙蒙的。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她匆匆地扫过他,故意忽略他的眼睛。
他依然是乱糟糟的头发,胡子拉碴,不修边幅。只是头发却已花白,清瘦的脸上已有了不少的褶子。他今年才62吧?是的62岁。她离开这里已经整整十五年了。
他穿着有点油腻的灰色旧夹克,袖口处都已经磨破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是觉得特别的辛酸,很想哭,却一直强忍着。
许久许久,两人都不曾开口说一句话。他没想过是这样的重逢,他以为他会哭。
他是那么的想她。可是见面的时候,却是那么的不知所措。
这么多年的怨恨早已被想念冲淡,剩下的只是满满的,浓浓的,深深的爱啊。
他不知能不能再像儿时那样叫她乳名,她会不会生气,她真的原谅他了吗?
她不知道那句称谓,他会作何反应,他真的原谅她了吗?
那句最亲切的称谓,在别人嘴里那么轻松就叫出口的称谓,他们却如鲠在喉。
此刻的如鲠在喉,是一种幸福,虽不是很强烈,却已没有了恨意,那恨意似乎已经被15年的岁月稀释太多太多了吧。
只是,依然不能忘记,那是心头的刺,扎在他们两人心上,这么多年不时地狠狠地刺着他们,提醒他们要铭记,不要忘记。
只是此刻,真的没有恨,一丝都没有。
他们眼里的彼此,就是梦里的那个人,梦里的人终于来了,终于来了,隔着十五年的煎熬风尘仆仆而来。
回来了。他说。
恩,回来了。她应道。
没有多余的寒暄,只剩沉默。各怀心事的沉默。
她放下行李箱,四处打量着院子。
他们曾经的院子。院子带着一种浓浓的衰败气息,因为主人的疏懒颓废而造成的衰败。
院子一个角落里堆满了散乱的啤酒瓶。曾经开满鲜花的花坛,长满了枯黄的野草,在风中跳着舞,像一个胜利者对失败者的耀武扬威。花坛边上的地上摆着几个打烂的花盆,盆里的泥土黢黑又干燥,连野草都不愿光顾。院子脏兮兮的,像是被遗忘,被遗弃的可怜虫。
进堂屋的门口,摆着一个木制的小方桌,上面放着一个被碰掉一块瓷缺了一角的花茶碗,茶碗满是茶渍,像是许久不曾洗涮过。黄色的茶汤里漂浮着几片粗制的茶叶,连叶柄都是那么的粗。
搁那吧,搁那儿。他手指着小方桌边上。
他手伸向灰色的行李箱,想替她拿,她摆摆手,他讪讪地搓着手,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不敢看她。
见她放下行李箱,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断断续续地说,呃..呃,那个...,我...我出去下。
她抿着嘴唇,低下眉眼,点点头。
他匆匆出去,又匆匆返回堂屋,拿了什么,又小跑着出去了。
她长吁了一口气,像露出水面的鱼儿需要氧气一样,瞬间感觉舒服自在了。
他何尝不是呢?只是此刻他的心是欢快的,这份欢快,他却不愿在她面前展露,是的,不能,很多年前。他们就是这样表面冷漠地过着。在这冷漠地相处之前,他们也曾甜蜜地相处,像普天下寻常的父女,开心,幸福。只是那幸福,太遥远了,遥远到几乎被模糊成了一团,几乎看不清,想不起了。
如果不是那一场意外,也许,也许今天,他们也会是幸福的吧。
只是没有如果,这是命定,他们是彼此生命里的劫数。
该来的挡都挡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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