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于鸿毛的死亡

轻于鸿毛的死亡

1

刘兰狠下心来决定离家出走，这是她55岁人生中的第一次出走，也是最后一次出走，看外面漆黑的夜和白茫茫像鹅毛一样纷飞的雪，刘兰觉得雪夜最适合离家出走了，纷飞的雪最会隐藏痕迹。

离家出走的念头从前几年就一直潜藏在心里，终于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夜里鼓足了勇气，迈出了重重的一步，刘兰踩着厚厚的雪，雪在脚下咯吱咯吱的响着，目的地是哪里，我要往哪里去，刘兰自己也不清楚。

她只是要尽快逃离这个家，这个让她受尽屈辱早已经温暖不在冷若冰窖的家。

2

白白的雪好像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也把我淹没了吧，刘兰想着。

长长的路没有尽头，刘兰要做的就是一直走一直走，她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这时刮来一阵冷风，风里夹带着雪打在脸上，刘兰拉紧了羽绒服，把脖子缩进衣领里。

对，我要去那个地方看看。

那个丈夫去世的地方，那个他从摩托车上飞下来的地方，那个他苦苦挣扎直到耗尽最后一丝气息的地方。

说实话，刘兰也不清楚那个地方具体在哪，她只知道大体就是在外县一个叫大王村的地方。她知道大王村在北方，顺着马路，刘兰找到了方向，嗯，对，就这样一直往北走。

3

刘兰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娘们，都已经是当奶奶的人了，怎么会在这样的年纪里做出这种惊世骇俗的甚至让外人觉得荒唐的举动。

人们都说刘兰身在福中不知福。

刘兰有一儿一女，儿子叫红国，女儿叫小雪。家里经营着一个小卖店，不愁吃穿，儿子已经娶了媳妇生了娃，女儿大学毕业后在省城找了一个稳定的工作，到现在这个年龄正应该是享受天伦之乐的好时候啊，这是外人眼里的刘兰。

刘兰自己清楚自己是什么处境，自从10年前丈夫车祸去世后，她一个人扛起了地里和家里的所有脏活累活，给儿子娶上了媳妇，把女儿供上了大学。

一个人辛辛苦苦着实不易，可她的混账儿子不仅不理解他娘的苦楚甚至越发看不起他娘，从开始只有他们娘俩的时候红果顶撞刘兰，到后来红国只要不高兴就不管有没有外人在场对刘兰上来就是一阵辱骂和推搡。

外人看到了刚开始也是劝慰，到后来也就习以为常，毕竟别人家的混账儿子我们又不是他的长辈没有管教他的责任和义务。

4

红国为什么这样对待他娘，或许是有原因的。

10年前丈夫去世的时候，红国读高三，小雪读高一。家里的顶梁柱倒了一时没有人手看店，家里的小卖店是村里的第一家商店，生意一直很好，刘兰一人又种着地又管着小卖店根本忙不过来，这样两个孩子中必须有一个要辍学，小雪学习成绩很好有望考上好大学，红国成绩很一般估计得高考落榜。

最后决定红国辍学回家照看小卖店，红国心里满是抱怨，但家里的确没帮手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5

红国回到家后看自己的母亲一度像祥林嫂一样，逢人便给别人讲车祸当晚自己做的奇异的梦，不知道这是不是可以宣泄自己痛失丈夫的悲凉。

在梦里，刘兰看到丈夫躺在马路边的水沟旁，挣扎着双臂嘴里呼喊着什么，喊的什么刘兰听不清听不到，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公倒在血泊里呼喊着挣扎着，她想走向前去救他，可就是挪动不了自己的脚步。

从梦中惊醒的刘兰冒了一身的冷汗，外面夜依然很黑，她拿起手电筒照了照，这个死鬼怎么要账还没回来，不会是住别人家里了吧？想着想着睡意再次袭来。

第二天一早，警察出现在门前，梦里的景象变成了现实，刘兰丈夫出车祸去世了。

6

其实红国的辍学只是对母亲不敬的导火索，红国对刘兰的鄙夷从很小的时候便已埋藏在心里。

小时候看画册，红国拿着画册问刘兰，刘兰说不知道，问你爹，可红国爹忙着呢，没空解答。

等上了小学，放学回家做老师布置的作业不懂的地方更是不能问刘兰了，红国一个人在那急得够呛，饭也不吃就在那死扛，红国还爱面子不愿去找同村的老师，刘兰在一旁也没有办法，最后只能领着红国去附近邻居家问，让高中毕业的邻居阿姨帮忙解答问题。

或许就是在那时，红国觉得自己的妈妈真是没用，什么都不懂，就只会做做饭和呆呆的站在一旁。

为什么别人的妈妈都那么好懂那么多，鄙夷的种子在红国心里发了芽。

7

雪依然下着，刘兰不停歇的走在路上，胃有些隐隐作痛，刘兰也没当回事继续走，四周很静，静到可以听见下雪的声音，刷刷的下雪声充盈了刘兰的耳朵，刘兰感到有些害怕。

下这么大的雪如果女儿在的话，肯定很欣喜吧，不知道她所在的城市下雪了吗？要是小雪知道我离家出走了她会不会疯了似的找我？想到女儿小雪刘兰心里有了一股暖意。

不知道走了多远走了多久，眼看着天要亮了的时候，刘兰晕倒在路边。

或许这样死掉也很好，刘兰还保有最后一丝清醒的时候想到。

7

刘兰并没有死在雪夜，一个长相平凡的跛脚男人救她。

等刘兰清醒过来，那个男人给她端来一杯热水问道：“大雪天的怎么就你一人啊，你这是要去哪？”

“我也不知道我去哪。”

“那你没家人吗？”

“有，算是有吧。”

男人没有继续追问，看刘兰苍白的脸恢复了血色悬着的心落了地。

几天后，刘兰要离开，跛脚男人说：“其实你留下也可以，我家里也没有其他人，既然你不知道去哪，那待在哪里不是待啊。”

就这样，刘兰留了下来，两个人不相信所谓爱情所谓黄昏恋只是两个怕冷的需要温暖的人在抱团取暖。

8

刘兰离家出走的消息在村里传开，邻居们组织人员去附近搜寻，可红国无动于衷。

就这样一天，一个星期，一个月，半年过去了，在人们好像忘却了刘兰消失这件事时，小雪回来了。

小雪质问着哥哥为什么不去找，红国反问道：“当年咱爸出事的时候，咱妈去找过吗？”

小雪哭的昏天暗地，痛哭了一阵后平静下来的小雪决定自己去寻找母亲。

小雪跟公司请了一个月的假，租了辆车，沿着马路挨家挨户的找，这样一个月眼看要过去的时候，小雪在一个跛脚男人家里找到了刘兰。

此时的刘兰虚弱的缩在床上，原本瘦弱的身材变得更加瘦小，刘兰得了胃癌，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小雪看着妈妈哭的不能自已。

“好孩子，别哭了，接我回家吧。”

“我不能死在这里，你叔叔是个好人，我不能脏了人家的家。”刘兰望着跛脚男人气息微弱的继续说道。

把刘兰抬上车，临走时，小雪跪在地上给跛脚男人磕了个头，她很感激眼前的男人给母亲带来了最后时光的安宁。

跛脚男人把厚厚的一沓钱硬塞在小雪手里，说：“闺女，留着钱自己慢慢花，以后照顾好自己。”

9

接回家后的一个星期刘兰死了，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了。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即使鸿毛还能飘舞在空中给人以浪漫的幻想，即使落在水里也能引起阵阵涟漪。

刘兰的死算不上鸿毛，甚至都比不上田野路边不知名的花，野花盛开还会招来一些野蜂或几只蝴蝶。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刘兰的死当然也比不上大雁，大雁往南飞不仅会有雁声还有一字或人字的形状。

她的死充其量只是像田地里的土坷垃，人们不会想不会问不会去关心如此平凡又乏善可陈的普通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