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黄昏,破落的太阳照着最后一点余光洒在西边空旷的拆迁地的一堵围墙上,围墙拆的只剩下几扇老式门的宽度,高高低低的嵌插在泥土地里,企图用她残破的身躯抵挡一丝寒冷的北风。
围墙的背后踏踏实实地坐落着一户人家,说是一户人家其实只有一个人,一间板房,幸得有个屋顶才能叫之为屋子,是个叫小木黑的年轻小伙子自己搭建起来的,据说他是靠着去隔壁工厂捡来的几块板房材料搭建起来的“屋子”,在一块凸起的土地上歪歪斜斜的撑起了一个家。从远处的高铁上就可以望见这块早已被遗弃了的土地,周围野草丛生,周围乱石一片,更有甚者将这里视为垃圾山,随意扔下垃圾,从高铁上远远望去,小木黑的“家”真的很像一块白色的巨型垃圾,大却不奇怪。
小木黑说之所以要把“家”安在这块土地上是因为他近期干活的工地就在这附近100处,他来回很是方便。而且围墙那面就是一个新兴商业区,很是热闹的街市和很是耀眼的高楼大厦,小木黑说他看着就很高兴。
平日里天还蒙蒙亮小木黑就摸索着去了工地,在工地里跟着大哥们和水泥,砌砖,啥都干,也不挑不怕辛苦,大家都很喜欢他。
他总是来的第一个,自己把一会要用的和水泥的水都打上,开始搬起砖来,等着弟兄们过来。同行的那几个人因为都是同村的,小木黑和他们很要好,只是那几个都是有老婆家室的,平日里就带着老婆一起住,只有他,光棍一个,只得另立门户。小木黑也不爱说话,等他们来了就默默过来和他们一起和水泥,大家一有时间就会打趣小木黑:
“木黑,你老是住那个破板房,累不累?”
“木黑,你老是一个人打光棍,累不累?”
“木黑,你老这么卖力干活,累不累?”
......
小木黑总是摇摇头,又接着干手里的活。
中午大家都吃的是自己老婆给做的饭菜,小木黑呢,一个人蹲在地上,乐呵呵的啃两个早饭剩下的馒头再灌一大壶水,算是一顿饱饭了。
大家私底下总是议论说小木黑很有钱,他平时吃穿住都几乎不用钱,家里也只有一个垂垂老矣的老母亲,他的钱全都存下来了!估计十几万是肯定有了的。大家都很肯定木黑的钱是留着娶媳妇用的。
接近傍晚,木黑的工地收工了,他就洗个手拍拍身上的泥土,走向围墙那边的闹市----买颗莲心白菜当晚饭,顺便上个免费厕所。
今天的街市很是热闹,光是卖莲心白菜的就多了好几家,各种水果摊,衣服摊,竟还有算命的先生。叫卖伪劣牛皮衣的,招呼吃烧烤夜啤的。权衡了几家价格后,小木黑提溜了一袋卷心菜就出了菜市的门。
再过来些就是一些比较昂贵的门店,小木黑总会驻足,投去些许欣羡的目光:
试衣镜前,妙曼多姿的女子正穿着冬季新款貂毛外套试着款式,不停地问一旁默默看着她的男子她是否美艳动人!
隔壁KFC里总是人潮拥挤,每一次小木黑经过都会发现这家店生意好的离奇,老人孩子到处是,人人手上拿着同样的鸡腿,油油的啃着,奇怪的是,每一个桌上都没有白米饭,这让小木黑很是疑惑。
再往前走些,是一家书店,橱窗里摆着当季最旺的畅销书,店里有许多高高低低的木阶梯,那不是让人走的,上面也是高高低低摆满了书籍,有人站着翻阅一本书,有人就地坐着查看一幅地图,有人在旁边沙发上半躺着读着一本书。小木黑很是羡慕这样的世界,那是知识的海洋,是他无法融入的。小木黑手里只拽着一个小学五年级的文凭,到哪里都算是个文盲。
他快速的逃离了书店,拐角处是一家影楼,平日里进进出出的都是美丽的新娘和帅气的新郎,新娘的礼服都是量身定做的,很是合身,新郎的西装也是精心打造的。每一对站在摄影师镜头下的情侣、夫妻,都是被上帝赐予恩惠的,是幸福,是永恒。每次经过这些店,小木黑心里总会觉得沉甸甸的痛,会将自己的孤独放大好几倍。
手上提着一颗卷心菜加快了回家的脚步,离围墙还有200米处正好有一栋高档小区,小木黑和保安已经混的很熟,每次都答应他会让他进去用公共厕所。小木黑急着回家,匆匆进去找到了公用厕所,正打算离开的时候,听见了隔壁女厕传来的阵阵哭声...
要是依着小木黑平时不爱管闲事的性格他早就开溜走了,只是此时此刻来自厕所的哭声太过于急凑,声势浩荡如同命运交响曲般让人呼吸苦难,移不开脚下的步子。小木黑是第一次听见一个女人哭的这么撕心裂肺,在他的家乡即使是家里的老人不在了或者老公出去打工就再也没回家的也不会有人哭的如此理所应当。是什么事让一个女人如此嚎啕大哭?这勾起了小木黑浓厚的兴趣和同情。
站在女厕门前,小木黑试探的问着:
“姑娘,你没事儿吧?”
没有人搭理他,依旧是一阵阵的哭声。
“姑娘,你一个人吗?有什么事不要想不开,别太伤心了。”
这下这厕所传来的哭声更是厉害了,犹如山洪暴发般向着小木黑袭来。小目黑将手里的卷心菜放在了洗手台上,在门口踱来踱去,不知如何是好,自己笨嘴笨舌的也将姑娘劝不好,我这一个大男人进女厕也不好。左右为难中,姑娘的哭声可是越来越小了,突然就截然而止了。刚才的山崩地裂不复存在。小木黑还在纳闷中,就看见黑暗的厕所门口歪歪斜斜的站着一个女人,一个长卷发头发的身材姣好的女人,一条红色的连衣短裙衬得女人娇艳欲滴。
看着门口呆呆的小木黑,女人只说了一句话:
“你,过来扶我一下!”
带着一丝命令,带着一种绝对不容置疑的语气,小木黑啥也没想就冲上前去,稳稳的扶住了手中的女人,一只手参扶着女人纤细的手臂,一只手搭着女生瘦可见骨的腰上,女人身上浓烈的香水味和白酒味铺满了小木黑的身心,小木黑将女人带到了厕所外的一个路灯下,竟不自觉的停下脚步,细细端详起女人来:
那是一张白里透红的脸蛋,脸型很是好看,小木黑也不懂什么鹅蛋脸瓜子脸,就是觉得好看的不行;眼睛由于酒精的醺醉,半是睁着,半是迷离,浓密卷翘的睫毛忽上忽下,小木黑的心也是不自觉的忽上忽下;红红的嘴角有些许刚刚吐完的残渣,小木黑掏了掏兜里没有找到纸,就用自己的袖口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地方轻轻的擦掉女人嘴角的污渍。小木黑得用很大的力气才能支撑起女人不太听话的高跟鞋,可是去哪里呢?
“姑娘,你家在哪里?告诉我,我把你送回去。”
这时,女人像是突然清醒了,勉强站直了身体,转过头看着小木黑黝黑的脸庞,似吃惊似理所应当的笑了:
“你,你是小黑?哈哈...送我回家?我家就在那边的七楼,701,看到了吗?”女人的手指着不远处的一栋楼。
女人笑得魅惑众生,这是小木黑看见过的最动人最美丽的笑容,既天真似小孩又妩媚似玫瑰。小木黑迅速的转过了头,不敢多看这个女人一眼,脸颊烫的就像老家烧红的山芋,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回家。
一路上,女人总是一会儿哭一会笑,笑着的时候会拍着小木黑的肩膀说:
“小黑,你知道吗,我很高兴,今天我又谈成了一笔生意,提成够我大半年的生活。”
要是哭着,就会用力的甩开小木黑的手,眼睛睁得老大的质问小木黑亦或者是自己:
“你知道吗?我能一个人在这个城市走到现在多不容易?她凭什么取代我的位置?还有你,你为什么总是不理解我?我这么拼还不是为了我们的将来?呜呜...“
就这么哭着笑着,小木黑带着女人回到了她的家里。一进门的玄关处有一个偌大的鞋架,上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无数双高跟鞋,每一双的高度都超过了十厘米,不知道如何承受的了。小木黑摸索着开了灯,房子里很干净,一张灰色调的双人沙发,一个大大的电视机,一瓶插花摆放在素色的餐桌上,右手边是一个干净的离谱的厨房,没有任何下过厨的痕迹。
小木黑估摸着卧室在里面的一间房里,就挽着女人往里走了,女人倒是找到了方向,先他一步迈进了第一间房里,待小木黑进去时,女人已经踏踏实实的躺在了一张粉色的床上。衣柜是张开的,里面被翻得有些凌乱,可以知道,早上女人出门的时候是刻意打扮一番,卧室里的窗帘是紫色的,半掩着耷拉在落地窗前,女人床头的柜子上,最显眼的放着一张没有化妆的女人和一个带着眼睛的青涩的男孩的照片,里面的女人笑得很灿烂,眼里只剩下了幸福。
小木黑轻轻的帮女人脱下了高跟鞋,将被子稳妥的盖在女人的身上,带上了门,走出了女人的房间,他知道自己的位置就在于此,多踏出一步那都是逾越的。
走出了那栋楼,小木黑老是想着回头去看看那个房间,有着一种无法割舍的情愫荡开在这个24岁的小伙子的心头。
走到小区门口时,保安还打趣的问了小木黑:
”今天这个厕所上的时间有点久哦.."
小木黑傻笑着回应了保安,就径直回了家。
围墙外,小木黑一个人踱步走着,来来回回,不肯踏过那一寸土地回到板房的世界,围墙里,小木黑躺在自己那张买来的二手单人床上,死活睡不着,屋里漆黑一片,可是小木黑的眼睛确是奇亮无比,像是他家乡夏天里深夜的星星,又亮又绚丽,照亮了整片星空,照耀了整个山头。如今照耀了整个板房。
小木黑从来没有这样被一个女人吸引,虽然小时候调皮的小木黑老是喜欢逗隔壁叫甜甜的女生玩儿,可是那只是觉得她挺可爱的就想和她玩泥巴而已。
现在的这个女人,就像是一个黑洞,小木黑就是一块失了重的积木,毫无悬念的就被吸进去了。躺在床上,小木黑能够清晰地听见自己左边的心脏跳动,每跳一下,就像个野兽迫不及待地想要钻出牢笼,那样猛烈,那样急迫。小木黑是一夜没有闭眼的,不困不饿,甚至不累,第二天天还未亮全,他就匆匆赶去了工地。
默默地打水,搬砖,看着有人过来了,竟热情的和他们打着招呼,笑得一脸褶子。这几个兄弟还是吃了一惊的,难得看见小木黑这么主动,这么高兴的。
今天不管是和水泥,还是搬砖头,小木黑总是积极抢着干,还很高兴,对着每一块砖头都温柔的像对女人。中午吃饭时,小木黑说他今天想吃街市的混沌,就径直向着高楼林立处去了。
那边的闹市还没有到它该热闹的时间,显得有些凄凉,只有几家门店开着门,迎接着往来的客人,小木黑边走边扯长了脖子望着旁边的某处单元楼的七楼的高度,可惜那间屋子的阳台总是空着的,没有人听得见小木黑心里的呼唤。
小木黑坐在了混沌店的靠窗口的位置,一直看着外面。这是这个老实节俭的男人第二次进这家店来吃混沌,以前一直舍不得那几块钱。如今,嘴里嚼着的混沌似乎也不那么烫嘴了,吃的比较稳稳当当了。
吃过了混沌,小木黑有些困了,想着回到家里睡个半小时再去开工也无妨。他从小路穿过了围墙,走到板房前的一块凸出来的黄土苞时,他突发奇想的回头看向了一个方向。
“天啊,这个角度刚刚好看得见阳台,看得见阳台旁边的落地窗和隐隐若现的紫色窗帘!”
小木黑激动的叫了出来,抬头的高度正好迎上了那栋楼七楼的高度,就像是命运安排的一样,小木黑现在觉得自己的这个房子简直就是琼楼玉宇,纵使给他十栋楼他也不会换掉。
他干脆就直接躺在了那块黄土地上,翘着二郎腿,哼着歌,闭着眼休息着。到了下午开工时还是依依不舍的离开屁股下的黄土,还娇嗔的告诉黄土,他一会就回来。
晚上,一个板房边,一块高高凸起的黄土块上,凹凸有致的躺着一个男人,他的二郎腿翘着,他的双手交叉靠在脑后,他的眼神,恒久不变的望着一个方向,真巴不得眼睛都不眨一下,一旦看见远处那间房子的灯亮了,立马丢了魂似的站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屋子里的人影晃动,虽然可能什么也看不到,但是就为了那几个可能出现的身影,他每晚都会准时守在黄土块前,不累不冷,不言不语。
他时常自己揣测:今天她的灯开的比较准时,那么她肯定是按时下班,没有去喝酒,真好;今天开灯的时间很晚很晚,她怎么还不回来?正当小木黑打算去楼下”蹲点“时就会看见远处的灯亮了,并不是一个人的身影,有一个宽大的臂膀参扶着女人,小木黑还是会觉得比较放心。小木黑总会等着那里的灯暗了才会进他的小窝睡觉。
就这样,他安安心心的关心着另一个女人的点点滴滴,并很满足,从来也没有奢望过会和这个女人有一丝的交集。
两个月后的一个晚上,小木黑吃过了晚饭就早早的躺在了黄土地上,例行公事般看着围墙的那边,突然,那里的灯没有亮,可是阳台上却走出来了一个身影,那个女人穿着一身白色的睡衣斜靠在阳台的栅栏上抽着烟,望着小木黑白色板房的方向。小木黑一瞬间就像电流进了身,坐起来看着女人,想要她发现自己,可是又害怕她看见自己,只能僵住在原地无法动弹,直到女人回到了房间再也没有出来过。
说来也是奇怪,自从小木黑开始”观望“女人房间开始,就从来没有看见过女人出现在阳台上,有时候会看见那个男人走到阳台上为女人收衣服。今天远远地看见女人,好像她瘦了,并不开心的答吧着嘴里的烟。小木黑知道女人可能是遇到了烦心事,莫名的他也跟着担心焦躁了起来,设想了无数种可能。
可是接下来的好几天,小木黑都没有再看见女人家里的灯亮起,哪怕是一点点灯光也没有看见。他急坏了,每天在自己的门前干跺脚,也没有勇气去敲门问问到底怎么了。
等到第七天的时候,小木黑实在忍受不了这难熬的滋味了,那天下了班他就径直走向了那间心心念念的房间——701。
在门口,他盘旋了大半个小时,纠结要不要敲门,门开了他又说些什么?他纠结又着急,最终还是狠了心,轻轻的按响了门铃,没有人应答,他又焦急的连续按着门铃,还是没有人搭理他。那一声声绝望的门铃呼唤着的方向,没有任何回应。
小木黑瘫坐在701的门前,用力的捶打着自己的双腿,后悔自己没有早一点迈向这边的门口,他有担心女人的处境,他有后悔自己的懦弱。
每一晚那30度的仰角就是小木黑爱的表达,目光穿越黄土,透过围墙,翻阅六楼的栅栏,才能来到七楼的阳台,留下仅剩的温度。
在小木黑的白色板房边,燃起了炊炊烟火,小目黑每晚下班回去就会看见女人在门口的黄土上支起的一张桌子上等着小木黑,桌子上有着木黑最爱吃的糖醋莲白和红烧肉,还有一个番茄蛋汤,女人小心的帮木黑换着穿过的脏衣服,穿上刚刚洗干净的新衬衣,牵着他的手坐在那块凸起的黄土地上吃饭,小木黑笑着给女人夹了一块瘦肉,然后自己也满足的塞进口里一块大肥肉。吃过饭,女人依偎在小木黑的怀里,坐在那块凸起的黄土地上,一起翘着二郎腿数着星星。小木黑闻着深夜里女人的头发散出的屡屡桂花的芬香,竟沉沉的睡去了...
这是小木黑穷尽一生都无法企及的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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