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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镇上“话小〞们

古镇上“话小〞们

作者: 爱做梦的梭梭妈 | 来源:发表于2023-12-13 01:40 被阅读0次

          打开微信,看到姐姐发来的两张集体照片和一段视频,并提示我,都是老家QG古镇上的“发小”们,看看还认得出大家吗?

          我认真的扒开照片,仔细找寻从前的记忆。这是一张略显岁月苍伤的人们面孔的汇聚,如果不仔细辨认,如果没有姐姐的提示,确实大多数的人,此刻在我的眼前,都是很陌生、很陌生。

          经过四十五年的时光,我们这群曾经慒懂、玩劣的少年,都变成了今天的爷爷奶奶或外公外婆,那里还有曾经的影子?经姐姐的一再提示,一再点拨。终于,记忆的闸门瞬间被一扇扇打开,从前的岁月,如电视剧倒带般,一一呈现在我的眼前,那么清晰,那么真实。

        前排最右,那个叉开双腿,头颅高高昂起的大个子男人,是强柱哥,我将照片放到最大,就是想查看他颈脖上的青筋是不是还一如从前,在倔犟的凸起着?

        强柱哥的家,在我家院墙的西北面,真正的仅一墙之隔的好邻居。因为太亲密,我家那棵高大的粉色汁液的柚子树,硬是跃过一丈五尺高的围墙,往他家院子猛长,猛长,所以,柚子树上的柚子,一多半他吃,一小半是我们家自己吃。

        强柱哥是父母的老崽仔(当地方言:夫妇过了正常生肓年龄后意外孕得的最小的儿子),按常规是最得宠的孩子,可不知什么原因,他那个大半生都在这镇上唯一一家国营饭店当经理的父亲--春顺伯,无论如何就是瞧不上这老崽仔。

        春顺伯长得高而瘦,春夏秋冬,上衣都是清一声的浅灰的对襟衫,春顺伯眼睛很大,但常新月似的弯着,脸上的络腮胡子总是刮得干干净净,逢人不笑不开口。就这么个斯文人,只要一见自己的儿子--强柱哥,脸立刻秒变,那本来刮得干净明艳的络腮脸瞬间变得铁青,月牙似的笑眯眼,变成了两个大铜锣,还有随之而来的一声怒吼:“畜生,还不滚?”这时的路人,往往会被这一声断喝吓得一大跳。记得有一次正端着一碗稀饭的吴家奶奶就被这是吼,把碗和粥都震了满身满地。

        而此时的强柱哥对春顺伯的这断喝,往往回敬的是:高昂着头颅,僵直的梗着青筋凸起的颈脖,斜着眼看向父亲,满眼的挑衅。这架势,无疑给春顺伯火上添油,他怒不可遏,气呼呼的弯下腰,满地寻找地上的残砖断石,恨不能一砖将自己的儿子拍死。

          见此情形,总有好心的人去通风报信,一会儿的功夫,强柱妈准哭喊着赶了过来,骂的内容,永远是强柱爸的心在外面的女人身上,自己的老崽仔是仇人,是对头,见不得,更容不得啊。

          镇上人都知道,强柱爸确实不爱强柱妈,强柱妈是童养媳,也比春顺伯大,但我一直认为春顺伯不喜欢这老崽仔的原因,是强柱哥实在太淘气。

          就我家的那棵柚子树,它贱,它自个长他家去,强柱哥像吃自己家的,那绑着镰刀的长竹杆,长年理直气壮的靠在我家高围墙上,想吃柚子,用那镰刀,随时随便挑大个的割了下来就成!可是,这没完,柚子树的存在,成了强柱哥随时进入我家的楼梯,春天,爷爷种的甘蔗,还没长高,他每天掰几根,不等长大,几乎都进了他的小胃里。夏天的西瓜、小香瓜,长得时间稍长,他要那天心急受不了,生生的能把一大片瓜秧瓜滕给拨了出来,扔地沟以泄自己不快。这让爷爷受不了,于是爷爷弄来玻璃碎片插满了墙头。谁知,强柱哥比爷爷还怒,你能插我就能连你家的墙一起毁了,你再插,我再毁,一层层的插玻璃,他准一次次的毁那青砖墙,这一老一少的“战争”,让我家原本的青砖高墙,硬是变成了千疮百孔的黄土围栏。

          强柱哥其实除了淘气,也没别的不好。他讲义气,好打抱不平,镇上孩子们的争斗,他从不问理由,谁弱他帮谁。但他下手又不十分狠,往往在帮助同伙四散而逃时,他自己常被对方打得头破血流。

            有一次被人暴打后,他一如往常,趁天黑时悄悄翻墙进我家的院墙。此时的奶奶,又见到血人似的他,赶紧颠着那三寸小金莲脚,带着“哎哟哟”“哎哟哎哟”的啧叹声,房里房外的跑,为他清洗伤口,为他抹香灰止血,而他好像没有疼的知觉,全身心的精气神,都用在两只长睫毛的大眼晴上,忽闪忽闪的盯着餐桌上的残羹剩饭。不等奶奶收拾利索他的伤口,他已迫不及待地端起饭碗狼吞虎咽的吃起来。因为吃得太急,时不时把自己噎得直翻白眼。一旁抽着水烟袋的爷爷,此时眯缝着镜片后的双眼,透过浓浓的烟雾,一会怜爱的打量着在一旁心疼的递汤送水的我奶奶,一会细瞅着两腮被饭菜塞得鼓鼓嚷嚷的强柱哥,还有那颈脖凸起的青筋。然后,语重心长地说:“强崽啊,要长大哦,可不能再让你爸生气啊,更别去逞能充好汉打架了!”爷爷说完,又深吸了长长的一口水烟,继续道:“我和你奶很快就要离开镇上了,以后再受这伤,谁给你清洗伤口啊?还到那去躲你爸呀?”这时的强柱哥,愣怔片刻,看了看坐在他对面的我奶奶,眼泪无声的掉进了碗里,他什么都没说,又低下头,将眼泪和着剩下的饭菜一起,三下五除二的吞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后来,强柱哥顶替父亲到饭店上班,之后又辞职下海,自己创业开了大饭店,生意做的风生水起,每年的九月初九那天,多忙,他都会请全镇留守老人吃饭,看戏,发现金红包。

            今天,无论我怎么放大看照片,也没找到强柱哥那凸起的颈脖青筋,是老了,那青筋已无凸起的力量?还是强柱哥长大后,不再淘气,也不再发怒,所以青筋没有凸起的理由?

            正想着,姐姐又发来微信:相片中前排右边第二个女同志,你仔细看看她是谁?

          我放大看了好一会儿,回复姐:没印象。

            姐又发过来微信:你不是一直在让帮你打听她的下落吗?

          “啊!惠姐?”我惊回道

        “    对。”姐回复我。

            我再次放大照片,仔细瞧,终于找到了惠姐一如既往的安详和善良的神态。

          记忆中,惠姐很漂亮,尤其是眼睛又黑又温柔。她兄弟姐妹六个,她排行第三,父亲腿脚有毛病,长年靠给人修鞋为职业,母亲在综合加工厂做御货临时工。惠姐有个姐姐,嫁在外地,但日子过得并不好,常常带着儿女回娘家来住一些日子。也许是家境困难,惠姐自小就表现的与我们不一样,很少和我们一起疯玩,整天跟着一个哑巴哥哥,夏天摸螺丝捞虾抓泥鳅卖钱,春天则捡鲜地皮菜、挖黄花菜、荠菜去卖,她们家的菜园子里的菜,也是我们那镇上伺弄的品种最丰富最好的园子。尤其是她家每年地垄里种的毛豆,又多又饱满,这也使得年年毛豆的一多半都成了我们这群熊孩子下手的猎物。每次行窃时,稍大的孩子做侦察员,小点的孩子一窝蜂的上去采摘,其他的孩子则负责从家里偷铝锅的偷铝锅,顺盐的顺盐,再找个僻静的小溪边,捡来木柴煮了吃,那个香啊,使人真的无暇去想它们是自己种的,还是偷来的。

            惠姐妈妈脾气特别粗暴,每年收获毛豆时,自然会发现自家毛豆被盗,于是总要在园子里大骂上三天三夜才肯罢休,这时惠姐总会小心翼的对她妈妈,说:“妈,别再咒的那么恶毒,都是街坊邻居。吃了就吃了。”这时,惠姐的妈又开始咒骂惠姐,说她死人一个,自家的毛豆都守不住,还不让她骂;一会又说自己的命苦,连种点毛豆都有贼惦记。总之,逮着什么骂什么。我们这些馋虫也不在乎她咒骂,逃得远远的,不听、不怕、不生气,只是有时也会心生愧疚,同情惠姐,觉得她替我们这帮熊人受过,实在不值得。所以每每看到惠姐,远远的就会心虚的叫上声:惠姐姐好!惠姐姐也会报我们以一个啧怪的、善意的、神秘的微笑。那眼神似乎在说:“就你们这群小淘气,知错了?”

          又是一年,惠姐家不知怎么种上了一片玉米,这在那时的南方,可是稀罕物,于是我们这群伙伴们开始盯上了,大家每天谈得最多是:今天玉米好像又长大了一点;今天玉米吐出长胡须了;这玉米啥时算全熟了?……盼啊等啊,终于在建华哥的组织下,我们选在一个人们都午睡的正中午开始行动,依旧是最大的孩子幕后策划、指挥,稍大的站岗放哨,我和其他几个,迅速潜入玉米地里,掰玉米。玉米杆比我们还高,我们潜进去,不仔细瞅,真发现不了。所以进到玉米地,不像素日偷毛豆那么有所顾忌,时刻警惕。

          大家正肆无忌惮的在玉米地挑大的,我也不示弱,掰了一个又一个,这时只听一声温柔的女声:“好多呵,还挺大。对吧?”我侧头一看,惠姐正在我身边,笑眯眯的看着我,我心一慌,扭头四下寻同进来的伙伴们,一个人影也没有,只剩我这个“大傻蛋”,我脸腾地红到了耳根,抱着玉米棒的整个人僵在那里。惠姐见我如此,拍拍我脑袋说:“拿回家煮了吃才香,不过以后不许再来,因为这是别人的劳动果实。”那一刻,我真恨没地缝让我钻了进去。

          我扔下手中的玉米,正想撒腿逃走,惠姐拉住我说:“别怕,我妈不在家,这几根玉米,你拿回家去吧!给爷爷奶奶尝尝鲜,要有人问,就说我送的。明白吗?”

          我真的很狼狈,但惠姐的善解人意,让我那天很体面的抱着鲜玉米回了家。

          从此,我们这群熊孩子,再也不到别人家地里去祸害了。

          照片上的惠姐已是年近六十了,曾经乌黑的头发,因为没有染,看上去有些花白,又黑又亮的眼睛布满了皱纹,但看起来依然很和蔼很善良。这份善良,仔细看,还是很熟悉,因为它曾如一盏明灯,照亮了我们这群熊孩子的一段混沌人生。

          我问姐姐惠姐如今过得好不好?姐姐说惠姐很善良,一辈子都是在为他人甘愿付出。但她过得很踏实,也很知足。

          这就是古镇上的“话小”们,一群普通而又平凡的人们。

          以后有时间,我会将他们的故事一个个叙叨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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