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的《社戏》我自然不是第一次读,第一次读这篇小说,大概是在我初中的时候,那时候有什么感想呢?恐怕没有。那时候的我还处在《社戏》中“偷豆”的年纪,并不知道我正怀抱珍珠,不会感觉到自己所处时光的珍贵,《社戏》的好也就读不出来。
童年就像一个松弛着的弹簧,像一个原点,时间就像拉弹簧的一个力,给弹簧的拉力越大,我们的年纪越大,我们受到来自童年的吸引力也就越大。当然,生命和弹簧还不一样,弹簧受力拉伸后,只要放开了拉伸,它也就能恢复原状了,可生命呢,拉开一点是一点,恢复原状只能作一个人夜深时候的胡思乱想。
第一次读《社戏》,我一副小邋遢的模样,坐在北方H省某镇中学的教室里,与鲁迅《社戏》中的场景不但隔着一百年左右的时间距离,更隔着大江南北的空间距离。H省千里大平原,水系嘛,虽然我们村头村尾也有小河环绕着,但与鲁迅家乡绍兴的水网密布的情形还是大不相同,船自然更没有。我那时候匮乏的想象力,想象不出坐船出行的行状,罗汉豆(蚕豆)我们那里也罕有种植的,《社戏》中的一切就像别人的一个梦,而我是一个懵懂无知的旁观者。
到了如今,这个梦我终于读懂了一些。为了讨生活,我大江南北奔波,也到过绍兴,行在绍兴的田野间的时候,不禁会细细观察那些纵横交错的河流,看到那些河流的时候,甚至会怔怔地想,这是鲁迅小时候看《社戏》的船划过的那条河吗,这是首先,空间上的距离小了;另外,随着年纪渐长,丈量时间的比例尺在我心中也在毫无知觉间变了,小时候,一年是一段很长的时间,那时候我先将其分为春、夏、秋、冬四段,然后每段再按周分割,周再按天分隔开,而每天,又很长,其中再对夏收、秋收、暑假、寒假、期末、春节这些关键节点做些标记,这样整年过起来长得没边儿,现在呢,一年我并不需要再做什么分割,从头到尾倏然而过,用“白驹过隙”比喻很形象,再加上长大后读了些真假难辨的书或史,时间的比例尺进一步变了,于是,与《社戏》相隔的那一百年左右的时间在我看来竟没什么了。
今天,我重读《社戏》,又看了一遍小时候看过的梦,却觉得我自己成了这个梦的亲历者。小时候去外婆家,在那里受到无微不至的关怀,和一群小伙伴去外村看戏,半路回来偷豆吃,回来后,还能看到在夜里眺望着的母亲的身影。这是鲁迅的梦,也是我的梦,我童年时候曾经历过这一切的幸福,朦胧的童年过去太久了,让我几乎忘记我童年拥有过这样的幸福。
鲁迅在《社戏》文末写道:“真的,一直到现在,我实在再没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戏了。”那夜的豆自然没有美味到令鲁迅怀念,那夜的社戏也并没有精彩到令鲁迅念念不忘,鲁迅怀念的是那夜不孤独的日子,不孤独,在鲁迅以后“横眉冷对”的生命中成为一个永不可及的美好愿望。没有人愿意孤独,但当四顾茫然的时候,孤独也许是一种最好的选择,但“最好”,是相当于更坏讲的,这个选择并不一定真的好,只是无奈罢了。
看到孤独,畏缩不前,转身撞进虚伪的热闹中固不可取;抱着孤独,当做珍宝,自怨自艾也不应当,我们应当有面对孤独的勇气,也需要有摆脱孤独的愿望,进可攻,退可守,或许能在这如今的荒芜中寻出一条自己的路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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