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倩倩，二十岁，一个矮胖丫头，模样不太标致，大方脸盘，粗眉毛，眯缝眼，上唇的汗毛很重，下巴上还有颗痦子。衣着寒酸，举止粗野。经常是一屁股坐下，不是椅子挪了位，就是搞出动静。她好像嫌别人碍事，或者嫌东西碍事，没有她不碰的。说话也咋咋呼呼，满楼道就听见她嚷嚷，一会儿这个不行了，一会儿又那个不好了，总之没有她满意的。
她家住在南城一条胡同里。这样的胡同，北京多的数不清，但是随着拆迁改造，这样老破小的危房越来越少了。大杂院的三间屋子，挤着一大家子人。王倩倩的父母是返城知青，一个在街道工厂上班，另一个是副食店的售货员，家庭很不宽裕。她是老小，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除了大哥有正式工作，已经成家立业，搬出去住了，那三个都没有稳定工作。她的二哥，因为打架斗殴，在监狱里待过一年半。两个姐姐也不省心，经常打扮得妖里妖气，到后海的酒吧里闲逛。这样的家庭环境，王倩倩自然不会受到好的影响。她从小学习不好，还留了一级，勉强读到高中毕业。
北京的招工指标很难搞到，父母要有过硬的门路才行。王倩倩当然没有那么幸运，她没有技能，又不踏实，到哪儿都干不长，不是嫌工资低，就是怕干活累，要么是离家远。到四方宾馆之前，她在一个远房亲戚家当过保姆，巧了，这个亲戚就是余月的邻居。这样一来，余月家的事情她就多少听到了一些。
有一天午休的时候，王倩倩问余月：“你家真是江泽民给落实政策的？”余月猝不及防，只说：“对呀。”王倩倩说：“那江主席干嘛不给你找个工作呢？”余月心想坏了，硬着头皮回答：“我那时候还小，再说落实完了就完了，跟我找不到工作有什么关系？”王倩倩又问：“那你干嘛不当老师了？”余月说：“什么？”王倩倩说：“你要是从来没有工作过还好办，这样可就麻烦了。”是啊，有一次小耗子就笑话她，你好歹也是干过工作的，我们都是学生娃。余月心想，这介绍人也是，跟汪经理说这个干什么？她又有了不好的预感，自己的出身招谁惹谁了，在社会上还真不如普通人吃得开！她勉强地笑笑说：“你听谁说的？”王倩倩说：“我自有我的消息来源。”余月说：“那又怎么样？你想干什么？”王倩倩诡秘一笑说：“我让你辞掉这份工作。”余月说：“这份工作有什么不好吗？”王倩倩说：“他们欺负你，你还看不出来啊？我可以帮你找到更好的工作。”这个姑娘怎么摆脱，又不得罪她呢？余月有点害怕了，她说：“我需要钱哪。”王倩倩说：“要买什么？哦，我知道了，你怀孕了。”余月说：“不是，就是我爸我妈不给我买衣服，天儿也快冷了。”王倩倩说：“那就对了呗，你找个挣钱多的工作不就行了吗？”余月说：“要是真有，你干嘛不去？”王倩倩说：“我哪儿有你这么漂亮？”
余月以为这不过是王倩倩想拉她下水的伎俩，她没往心里去。但是过了几天，宾馆里准备国庆节的活动，需要几个礼仪小姐，领班白姐一眼就相中余月，就说：“哎呀，三楼新来那个蛮秀气。”余月再一次被拎了出来，她有点不自在了。
接下来的一周，每天下午她提前一个小时下班参加排练，有七八个女孩子吧，个头都差不多，为首的是一个叫骆郁香的大姐。她将近三十岁，已婚有孩子，高高的个子，曲线玲珑，妩媚多姿。骆郁香皮肤略微有点黑，乌黑的长发盘起来，鸭蛋脸，柳叶眉，顾盼神飞的大眼睛，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她一见余月，就开始了广播：“哎哟哟，这个妹妹，来咱们宾馆，真是屈才喽！”大家围着余月，七嘴八舌地问这问那。余月低着头不敢说话，恨不得找个缝子钻进去。有的问：“你学过外语？”余月说：“学过一点。”她说：“不止一点吧？”余月说：“就一点啊。”另一个就说了：“真的不是一点，中午吃饭时，我见她在柜台下躲着看英文杂志。”骆郁香说：“对呀，刚来时，你不是要去前台的吗？”余月说：“找到工作就行了，还挑什么地方？”有人说：“人往高处走，你这样低就，不委屈吗？”余月说：“咱又干不了别的，这样就挺好。”骆郁香说：“怕是没有这么简单吧？”她眼珠一转，又换了话题：“妹妹有对象了没有？”余月说：“还没呢，工作都没着落。”她笑嘻嘻地说：“这朵花开了没有？要不要姐姐教教你？”余月红着脸小声说：“不要你教。”骆玉香说：“我就说嘛，她还不是有过的？哎呀，谁这么有福气，为啥不娶你呢？”余月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又不好接着说下去。
这时候王倩倩刚好下班，在前厅看见她们，嚷了一声：“余月，你的身体吃得消吗？不行我跟汪经理说说，给你换班？”余月说：“谢谢你，不用了。”王倩倩说：“别不好意思啊，我那天看见你从医院出来。”大家关切地问：“怎么了，余月？”余月涨红了脸说：“没事，咽喉炎。”王倩倩说：“是啊，当老师的，哪能没有咽喉炎？”骆郁香说：“王倩倩，你怎么知道？”王倩倩眨眨眼说：“哟，余月跟我关系不错，啥都跟我说。”余月看出来，怕是汪经理要撵走自己了，不然王倩倩这是唱的哪一出？
隔了一天上班时，余月把一只瓢虫形的挂链表放在更衣柜里，王倩倩看见了就问：“谁给你买的？挺漂亮的。”余月说：“自己买的呀。”王倩倩说：“你以前在哪儿工作？”余月答：“没有。”王倩倩说：“不会吧，不然你怎么买得起这样的东西？你爸你妈舍得给你花钱吗？”余月说：“这是我姥姥给的压岁钱买的。”王倩倩笑笑说：“你姥姥？你不是很少去吗？”余月说：“是她给的钱啊。”王倩倩说：“我知道了，他给你买的吧？”余月说：“我没有啊。”王倩倩说：“借我戴两天好不好？”余月被缠不过，就说：“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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