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卧床的病人容易得褥疮，母亲瘫痪了一年，身子还是光光洁洁，轮椅推到人前没有一丝异味，那都是父亲的功劳。
母亲在父亲面前很任性，早上四五点多钟醒了，就要父亲推她出去，父亲说天蒙蒙亮，人都没起床，村子里也没人可以聊天。她说村里没人就去菜市场，那里肯定有人。父亲如果不依，她就开始数落，“你肯定嫌弃我病了，成了累赘了。你不想想，那么多年你在外面工作，脚不在家，我一个人在家照顾老的，教育小的，忙出忙进打理这个家，比照顾一个病人辛苦多了，半个埋怨的话都没有。现在你照顾我一年，就烦了，厌了，你有没有良心……”巴拉巴拉一大通话，把父亲噎得开不了口。
母亲上午睡两小时，下午睡两小时，到了晚上睡不着了，就觉得这里痛那里痒，往往父亲刚睡着一会儿，她就要喊他起来帮她抓痒，按摩，如果父亲没醒，她会抓着手边的东西使劲敲床，直到父亲醒过来。弟弟看不过，让父亲睡另一个房间，晚上让他来陪床。父亲说，“没事，我白天抽空补补觉。你白天要上班，晚上陪夜没那么多精力。”
我走进父母的房间，房间里靠南墙一张高低床，旁边是一张多功能病床，妈妈躺正上面看电视，里面正在播放锡剧《珍珠塔》，爸爸一边抓着母亲的左手活动她的手指，一边和妈妈一起跟着电视哼唱着熟悉的唱段。他们俩都是锡剧迷，《双推磨》《珍珠塔》是百看不厌，全本的唱段都会唱。小时候，一家人吃过晚饭，在煤油灯下搓绳，妈妈总是会哼唱这些曲子，她的噪子有些沙，带着特有的苍桑感，柔柔的，有点悲，有点甜，成为贫穷生活中的一点乐趣。
“妈，我听弟弟说，你没日没夜折腾爸，有时候敲床的声音，弟弟睡在楼上都会被吵醒。这样不好，爸照顾你很辛苦，他也是老人了，身体里还安装着心脏起搏器，你不能那么折磨他。如果爸躺了下来，受苦的还是你。我们姐弟三人，不可能像爸那样服侍你那么周到。如果送你到养老机构，里面的护理员不是你的亲人，她们是工作，只是按照工作要求做事，不会对你嘘寒问暖，不会考虑你情感需求。所以，不要任性，体谅体谅爸。”
母亲不以为然地看着电视说，“这些道理还要你说，我不懂？你爸愿意被我使唤，他乐意。”她转过头看着父亲问，“你不乐意？”
父亲连忙笑着点头，“乐意，乐意。”
母亲笑了，“你看，他乐意。”
电视广告出来后，爸关掉了电视，用手往母亲臀部一摸，熟练地拿过一个尿不湿，吩咐我倒盆热水。他掀开被子，拿掉了湿掉的尿不湿，我绞了热毛巾递过去，他认真地帮她擦一边，然后换上新的尿不湿，然后柔声地问母亲，坐轮椅上去堂屋吧。
母亲点点头，他帮她穿上长裤子，抱起她穿上外衣，再把她的脚挪到床边穿上鞋子，然后抱上轮椅，动作一气呵成。我推母亲到门口的廊下，感慨地说，“妈，你嫁了个好老公。”
母亲朝门里观看，没有看到父亲，“小心别让你爸听到，不然他要骄傲了。大娟，年纪大了，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部位出毛病，身边有个人相伴才安心。你也快六十岁了，身边没个人，怎么行？”
“妈，你又来了。我有房有车，吃用不愁，老了，动不了了，可以进养老院，也可以去香港女儿家，不用你操心。再说了，你以为找个好男人很容易？像爸这样好脾气，对你宠一辈子的男人是稀缺品。你是运气好，一眼相中居然中了头奖，我的眼光不如你。”
母亲沉默了片刻说：“哪有什么绝世好男人，男人和女人都差不多，没有太好，也不会太坏。我刚结婚那会儿，对你爸极不满意，他沉默寡言，好坏都不说，我和人家有口角，他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不仅不帮我，还斥责我，叫我让人三分，我恨得牙痒痒，恨不得一口咬断他的喉咙骨。我喜欢听八卦，和八婆们扯老空，他看不起她们，看到她们上门，肃着脸，招呼不打，茶水不备，好像人家欠着他三百两银子的样子。我和他吵，他沉默如铁，多少次我恨不得杀了他。”
“我们吵吵闹闹， 可是从来没有想过离婚，磕磕碰碰就这么过来了。年纪大了，也想通了，你离不开我，我离不开你，他的底线在哪里我清楚，我的逆鳞是哪片他也知道，尽量不去触碰，虽然还是会吵闹，却不伤元气，吵一次反而亲一次，过成现在这样好夫妻的模样。
“妈，我告诉你，时代不同了，现代人的观念和你们那代人完全不同了。就说我，条件比我好的男人，他们愿意找小一、二十岁的女人。你认识的王主任，年龄和我差不多，老婆车祸死了以后，人家放出话，必须找比他小十岁以上的漂亮女人，工作不论，文化不论，经济不论，一年后娶了一个比他女儿还小一岁的饭店服务员。条件比我差的男人，我看不上，让我倒贴男人，还带照顾男人一家子，你也不会同意。”
“也是，现在社会风气不一样了。”她沉默了一会儿说，“小琴，住一个楼道的楼上楼下，相互照顾也不错，我看她人蛮好的。”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