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人世间走过八十三个春夏秋冬,离开我们又快八个年头了。
多少次在梦里魂牵梦绕遇到过父亲,他那高大魁梧的身材,慈详而又严谨的脸上总是充满着自信,岁月无情地在他脸上刻上了沧桑的印记。
我心目中的父亲
父亲出身在一个小手工业家庭,从小跟随祖父打理"一寸金"钟表修理,年轻时在私塾念书,所受教育是四书五经类的孔孟之道,战乱期间随祖父母居无定所,颠沛流离。
我心目中的父亲四八年年末初秋,父亲的一个儿时挚友徐金虎,头戴太阳帽,手持马鞭,骑着一匹高大威猛的黑马专程赶来找父亲,他把马匹安顿好后,走到父亲的钟表店里,说明有要亊与他商谈,临别时并邀请我父亲和他一同他前往台湾。
我心目中的父亲徐先生出身名门子弟,兼职当时国民政府警察署的一位官员。父亲因上有老下有小,一介草民,无患惜丢下家人和他前往台湾,父亲婉言谢绝了他的邀请。
就是这样子一次历史上,朋友与朋友之间的一次简约,一次极为寻常普普通通的会晤,竞给父亲解放后历次政治运动埋下了伏笔。
我心目中的父亲文革时期,造反派将父亲多次往返香港,并和国民党警察署官员徐金虎的往来关系紧紧扣联在一起,(徐金虎四八年年㡳全家移居台湾)声称父亲里通台湾国民党,有嫌疑为潜伏在国内的特务,被打成特嫌。把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在父亲头上,并多次将父亲交送所谓的"学习班"交待问题,进行隔离审查。蒙受了不白之冤的父亲,曾多次向有关主管机关据理力争,提出申诉。文革结束后拨乱反正,父亲的冤假错案才得以澄清和纠正。
我心目中的父亲也就是徐先生前脚刚走,父亲后脚风尘朴朴赶往江西萍乡跑了一趟单帮,把平江盛产的平术、以及土棉布之类的土特产带往萍乡贩买,期望能买个好价钱。
那时的萍乡,恰逢国民党部队节节溃退,由于政局动荡不安,老百姓在这节骨眼上举棋不定,市场前景暗淡。父亲长途跋涉的这桩买卖,在百般无奈的形势之下,只好就地低价抛售,由于当时通货膨胀,收回来的全是国民政府的纸币,足足一麻袋的纸币让父亲忐忑不安,忧心忡忡回到平江。
我心目中的父亲
无巧不成书,说起来也是时来运转,歪打正着,国民政府在风雨飘摇中揺揺欲坠。此时,平江城里谣言四起,传闻银元即将取啼在巿场上流通,风声水起,活神活现,括起一股银元兑换纸币之风。父亲头脑祘是个聪明灵范人,加上政局动荡,一麻袋纸币放在家中终究不是滋味,经过仔细推敲考量和斟酌,次日上午,父亲毫不犹豫,将鼓鼓囊囊装满一麻袋的纸币在市场兑換来了可观的银元。
交易成功后, 喜出望外的父亲三步并作两步赶回家中,将银元放妥后,又赶去西街月池塘砍了半边猪肉捎回家,以示庆祝。
这趟生意买卖,是父亲人生起步阶段的转折点,也是他人生中赚取的第一桶金,他不但还清了以前欠下的所有债务,还盈余了可观的一部份积蓄,也给父亲以后的经商生涯打下了良好的经济基础。
时光飞逝,眨眼到了解放元年,祖父因汹酒过量,终病痨成疾,久病緾身,撒手西去。
我心目中的父亲在这个特殊年代里,沉重的家庭负担就自然而然落在了父亲的肩膀上,为了维持家庭生活生计,父亲夜以继日操持打理着祖父遗留下来的钟表维修店铺,勉强维持家庭糊家度日。
我心目中的父亲为了摆脱只是勉强度家糊口度日的生活窘境,父亲通过深思熟虑,毅然决然把祖父遗留下的钟表行当交给同胞弟弟打理。独闯江湖,下海经商,行走在当时的广州,香港地区经营光学仪器和摄影镜头,从中渔利,收益颇丰。
从经商的生涯摔爬滚打中,父亲悟出一个想法,去从事摄影行业,投资开设相馆。在当时的社会,摄影这门行业隶属特种行业,需要从公安机关立档审核,方可营业,通过各种渠道努力,领取了特种营业许可证,父亲终于如愿以偿。
于五十年代中期,父亲把整个家庭的孩子托付给祖母照看料理。整理好行囊,携母亲一起前往距县城几十公里外的湘北小镇南江桥,创办了南江镇首家照相馆,从此开始了他几十年如一日的摄影生涯。
我心目中的父亲
在南江从亊摄影行业期间,父亲从120相机到木制三角架老式移动座机,以及采用顶光布控制光线拍摄和灯光布景,把摄影出来的黑白图像利用水彩着色,到油彩染色的艺术加工曲折过程,积累了一套丰富的摄影技术经验,走过了风风雨雨几十年艰辛的摄影历程。
照相,也称摄影,是使用照相机将物体、景物、人物拍摄下来的全过程。胶片照相,曝光后的感光片要经过冲洗加工,才能获得正像。
我心目中的父亲整个工艺流程在我的印象中是这样的,父亲忙完了白天的业务,一到晩上,就要准备次日的准备工作,将软片放置在暗室里操作,且还要装入一个暗袋中依次逐张装放在暗合里,用墨笔涂上井字样的印记,全部摄完后,又从暗室里将软片取出放在显影液里来回不断的翻动,待等预先定好的冲洗时间闹铃响过后,才祘初步完成了㡳片的加工其中的一环,紧跟随后就是在清水中冲洗、晾干、经过仔细修饰后,再交给我母亲又一张接一张把底片装入专用工具,在暗室里通过显影和定影完成相片的洗印,我们通常称洗相片,忙碌完后,又要放入清水中反复冲洗。余下的工作有时候就交给儿时的我来处理,我把冲洗好的相片从清水中逐张捞出,然后放入上光板上光,用上光滾筒不停地来回滚动,待相片在上光箱里加热干燥后,再将照片通过裁剪按编号依次装入相袋。
我心目中的父亲父亲一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重复这些工作。当顾客来到照相馆,听到叫:"老吳哎!照相啊!"父亲总是乐呵呵的笑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热情地接待着前来照相摄影的顾客,把顾客安顿好在摄影棚景布前,开启灯光,调整好合理光源,一切就绪后,父亲将头钻进座机机身呈红黑颜色的遮光布中,持右手调动相机纵向旋钮,对准画面调整好光圈速度与焦距,然后,右手握捏着座机的控制快门空气冲放皮球,左手食指向上指划着,口中不断的招呼:"看我这里,笑一下,不动,",随着光圈快门咔嚓一声响,并习惯性地告诉顾客拍完了,迅速扔下橡胶橄榄形控制皮球,熟练地将暗合从座机里取出,低着头用手指擦揩着暗合上的印记,准备下一张拍摄的准备工作。
我心目中的父亲照相生意也有谈旺季节,当生意萧条趋于淡季,为了维持家庭生活开支,父亲总是千方百计想办法去解决,他带着摄影设备,徒步深入到十里八乡,走家串户张罗着照相业务,毎到一处,村民们就会热情地招呼着父亲,大伙儿围着父亲问长问短,有的乡友由于囊中羞涩,提出来用自己的农作物来作交换,帮他们摄个全家福,父亲总是乐呵呵且幽默全单照收。返程时还要在大山深处收集购进一大堆柴碳,预约好一位驾驶员朋友帮忙一并捎上。
我心目中的父亲父亲是个非常注重着装仪表,穿戴较为讲究,这也可能与他的职业有关。尽管生活压力很大,但他对待自己的子女毫不吝啬,疼爱有加,尽量让自己的儿女们在广庭大众面前不显得寒酸。每次去省城採购照相材料,他总是要顺便到布匹商店为儿女门张罗着布料,到市里颇有名气的缝纫店为我们量身定尺缝制衣服。
我心目中的父亲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文革前我随父亲去省城购买照相材料。那时候去省城搭乘长途客车,少说一点约摸也要四至五个小时,途径金井停车,旅客都要在金井用完午餐后,再颠簸在尘土飞扬的砂石简易公路上三个小时左右,好不容易才能到达建湘路的汽车南站。
我还是大约几岁的时候跟随母亲来过长沙,住在我大舅家,那时大舅住南门口南墙湾陈家井,也就是"徳茂隆"酱園后面,时过境迁,现在这里已是面貌全非,鸟枪换炮,焕然一新。
我心目中的父亲父亲要领我去黄兴南路八角亭一家缝纫店量身定制衣服,这里隔大舅家距离不是很远。这家缝纫店招牌是:"姊妹花",据称是当时长沙市有名的百年老店。店铺坐落在临近八角亭弄堂口,和觧放路隔街相望。
走进店堂,铺面显得略微拥挤而狹窄,工作案台上堆满了顾客送来定制服装各种颜色的面科。接待我们的撑柜师傅操着一口上海长沙话,根据口音判断,十成八九不是上海人,也就是江浙一带沿海地区的移民来到长沙的,年芳约摸有六十好几,戴着一付金丝眼镜,身着白色衬衫套着一件时貌的马夾,蓄着梳得油光发亮的三七分西式发型,颈脖子上挂着一付量制衣服的软质皮尺,足下蹬着一双擦得铮亮的皮鞋,说起话来嘴里露出两颗大金牙。
父亲似乎是这里的常来的老顾客了,进店他们彼此热情熟悉地招呼着,我站在一旁望着师傅的一身着装打扮和两颗金灿灿的大牙发楞,话语间,突然师傅招呼着我过去量身定尺,我带着好奇心走近到师傅身旁,由于撑柜师傅多年积淀下来的裁剪技能,他娴熟的操持着量制服装的专用软质皮尺,在我胸围用皮尺扣紧略放松尺度,双手将皮尺扣紧左右抖动了一下,然后习惯性的从耳朵边摘下铅笔,在单子上记录着刚量下来的尺寸,他一边记录着尺寸,一边张着嘴巴略带江淅尾音的长沙话和我父亲热情的攀谈着,他一张嘴,我又望了一下他那两颗可爱的金牙,沉思片刻,似乎觉得这位裁逢师傅好象与我熟悉的一位长老很相似,又模棱两可,记忆中又很朦胧。
我心目中的父亲一切就绪后,父亲和师傅亲切道別,然后搭乘2路公交车前往我们下榻的饭店,建湘南路的勤俭旅社。汽车南站和旅社相隔一条马路,横过马路就可入站乘车,也可能是往返平江上下车便捷的缘故,这里住满了平江老乡,看起来父亲与他们都很熟悉,父亲和我刚一进门,就有人亲热地招呼着邀请父亲与他们一道去喝茶、饮酒拉家常。
我心目中的父亲父亲走后,我躺在床上还在捉摸着那位裁缝老师傳特独的着装风格,和他那格外引人注目可爱的两颗大金牙,猛然间突然想起,他和我大舅锡眼屎的模样和气质如同一辙,倘若大舅也和他一样镶嵌上两颗大金牙,真的象一对孪生兄弟。
父亲每次到长沙,特喜欢光顾:"楊裕兴"麺馆,对这里的酸辣麺条赞许有加,尤其是"楊裕兴"麺馆自制别有风味的陈醋更是垂诞三尺。这次也不例外,叫了两碗酸辣麺条外另加码一两,并反复嘱咐大堂师傅麺条要带迅,外加卤味烧腊花生米各一喋,烧酒二两,酒兴盎然,父亲一边有滋有味品尝着调配上特制陈醋、撒上䓤花、热气腾腾带迅酸辣碱麺,一边嘴上还喋喋不休,自言自语的称赞着老字号的麺条就是不一般。
我心目中的父亲也不知道是否饮食口味也有遗传基因的因素,我也象父亲一样特喜爱"楊裕兴"的酸辣麺条与特别制作的陈醋。每次到长沙总是都先要去光顾"楊裕兴",品尝这里制作的传统美味佳肴,这个嗜好延续到至今从未改变过。
我心目中的父亲饮酒也是父亲一辈子的嗜好。他特别喜欢酿出来的高浓度口感清香型的白酒,外加卤味猪尾、猪耳、和卤煮牛肉下酒。为了提供供应他源源不断对白酒的需求,我儿时骑着自行车,一天往返湖北通城临近的麦市酿酒厂,为他购买该厂生产的曲香型高度白酒。
由于父亲嗜酒的不良嗜好,过度饮酒,久于久之,晚年给他的肝藏带来了灾难性的重创,潜伏在他体内的酒精突然爆发,病入膏肓⋯⋯
我心目中的父亲父亲临终前夕的两个月,我搀扶着他来到我住的房间,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嘱咐而我,生是苦乐,死是回归,生老病死乃是人类无法抗拒在大自然循环的规律,人死如灯灭,他死后不设灵堂,不做道场,不放鞭炮,不要惊扰四邻,他说他来到这个人世间是静悄悄而来,离别的时候让他安安静静而去。并特为此亊专门立下书面遗嘱,一式两份,一份亲手交给我姐,一份交给我。
我心目中的父亲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父亲对生老病死态度是如此的豁达,是如此的眀智,在他们同龄人中也是屈首一指的。
父亲生前总是感叹自己,有福气能望着六个子女相继成家立业,各自建立了美满幸福的家庭,儿孙满堂,儿孙绕膝。他有幸赶上了改革开放这段大好时光,又能在垂暮之年享受到他一辈子也曾未想到过的幸福晚年生活,感到无比欣慰。
我心目中的父亲父亲安祥带着微笑走了,但他那慈祥的微笑,和蔼可亲的话语却仍然在我的耳边回荡,不断地在我脑海中浮现,久久挥之不去。
我心目中的父亲父亲生前虽然不是轰轰烈烈,风光旖旎光釆夺目,但他生前给湘北小镇南江乃至整个平江千家万户,留下过平凡而珍贵的画面,被无数个家庭宝贵地珍藏,他那历史上的快门一咔嚓,留下过许许多多黑白画面一瞬间的历史珍贵作品,给多少个家庭送去了欢声笑语,至今还在湘北小镇广为传诵。
父亲走了,永远离开了我们,离开了这个喧嚣的世界,行走在那无语的极乐天堂里,冥冥之中,我默默地祈祷父亲仍然在那个浩渺无垠的天堂里,能听到他的儿女以及孙辈们,对他的无限怀念与深深的眷恋。
我心目中的父亲一年一度的清明节又要到了,父亲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伟岸而善良的,父亲生前的那些平凡而又不平凡的往事,不禁激发我提笔书上此文,以示怀念。在未完成定稿写作中,我含着眼泪写完了这篇记叙父亲生前的对我们的父爱,在写作过程中,几度热泪盈眶,不禁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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