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弃

这倒霉的晚高峰车流，他心里默默咒骂着，随着车流蜗牛般的慢慢往前挪。

是的，这里气候干燥多风，一年365天里有300天是大太阳，最冷不过10度。城市幅员辽阔，由于地处地震带，几乎没有任何公共交通。

"当初设计这个城市的人肯定是脑子被门夹了"，他心里又忍不住暗骂。是的，可谁能想得到四十年间，这座城市的面积随着人口的增长，像摊大饼一样迅猛的铺开呢？每一条高速公路都会经过那个高楼少的可怜的市中心。

洛杉矶三面环山，西临太平洋的大都市，只要一下雨，本就拥挤的高速公路马上变成了一条条巨大的停车场。按理说，冬雨季节已经过了，这场莫名其妙的雨，说来就来，还出奇的大。透过快速摇摆的雨刷，红色的车流延绵不绝。焦躁和不安中，他的思绪又漂回了太平洋对岸的那个小城。

他想起16岁离家那天，好像也在下大雨。去机场的路要20分钟的车程加上70分钟的快船。这跟13个小时的飞行比起来不要太短太舒适。可那一年，离家是一件很美好的事。他想到的是自由，是快乐，是至高无上的民主。没想到的是艰辛，磨难，还有背井离乡。

这一走，距离第一次回家，有整整三年之久。从高二到大学，七点半上课，4点半打工，然后七点半开始看书，周而复始。少了国内高中生的诱惑，换来了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

第一次回家，总觉得路太长。从一个小城市坐大巴转辗到最近的机场，飞芝加哥，然后日本，然后香港。落地的时候骨架都疼。在随后毕业前的暑期回家，每一次都伴随着码头的泪水和机场的期待。那时直飞航线尚未有如今这么多，加上他在一枚毫不起眼的小镇念书，对回家，又期待，又抗拒。现在想来，抗拒的不是距离，而是老妈的泪水和老爸越发佝偻的背。怎么他们就变老了呢？

他还依稀记得毕业那年的夏天，天气出奇的热。那是金融危机的第二年，作为专业里中国同学中唯一找到工作的他，对于公司提出要他提早入职的要求，不敢违命，连毕业典礼都没参加，就匆匆打包，离开了那个再也没回去过的小镇。

大城市就是好，生活多姿多彩。即使在经济萧条的大环境下，芝加哥的夏天还是那么美。淡蓝的密歇根湖大的不着边际。远处点点的帆船和沿湖的栈道，还有不远处的摩天大楼，无不散发着古典的魅力。轰隆隆的地铁虽然不比牛车快多少，高速公路也不比国内宽敞，但一切好像都在无声的诉说着这座城市的美好。

朋友的理解，爱情的甜蜜，让他把老妈的叮嘱完全抛之脑后。什么赶紧读研究生，然后回国发展？什么趁早结婚，赶紧成家？连漫长的冬天都不觉得阴郁，干嘛要读书？

年轻的他，觉得没有什么行业比咨询行业更适合了。虽然累，但可以满世界到处出差。能亲眼去看小说场景里描绘的地方，还有人出路费，难道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跟同龄人比起来，航空公司钻石会员，免费升舱，酒店集团白金会员，随便出入行政酒廊，难道不够装逼？

爱情会一直好下去，工作会顺利下去，朋友也永远不会离开的，是吗？嗯，一定是的！他在心里想。

"你到底愿意为爱情付出多少？"她一脸认真的问刚下飞机的他。"怎么啦？"他说。"你一个月里有几天在家的？你自己算一下？周一走，周五回。一个月能有两周这样。我已经接受一家北京公司的offer了，两个月后走，我希望你能一起回去"。第一次，他抽丝剥茧一般的感到后背发凉。

说来也怪，那天之后，他身边的朋友接二连三的都说要走，毫无征兆。那一年夏天的芝加哥，天像破了个洞似的，阴雨连绵。那个闷热的早上，他小心翼翼的检查了领带的温莎结，扣上领针，走进了会议室。半小时之后，他走了出来，表情复杂。那天，他吃完午饭后称不舒服，提早走出了办公室。

他解开领带，和外套一起放进了公文包。卷起袖子，慢慢的走向湖边。天际线的边缘，一道道闪电划过，预示着暴雨将至。也好像在说，去吧，去试试，毕竟为了爱情。

半年多的北京生活，换着法子让他意志消沉。数不清的应酬和勾心斗角，挤的上去下不来的地铁，还有干燥的风，让他觉得自己仿佛生活在漩涡的中心。疏远的爱情，更让他疲惫不堪。"好，我也很累，你就别抱怨了，谁不是这样呢？"成了她的嘴边话。随便一句，都能让他哑口无言。没事，为了爱情嘛，他常这样安慰自己。

又是一个阴雨天，头一天晚上酒还没醒的他，决定今天在家办公。在去冲咖啡的路上，他鬼使神差的轻轻划开了她的手机，然后呆若木鸡的放下手中的咖啡。内心的愤怒，羞辱，连带着工作的不顺，拼命的刺激着他的胃。头一天晚上醉酒没吐的他，留着眼泪，抱着马桶，摔倒在英雄池边。

没有争吵，更没有歇斯底里，三天后，他迅速办好了离职手续，买好了回美国的机票。站在没有道别的机场，他无助的告别了一段没有解释的爱情。

当再次回到熟悉的家时，他已经按照母亲的指示，考上了一所排名不错的学校的研究生。这一年，他27岁，不再朝气蓬勃。

画面一帧一帧的跳转，28岁的他终于学懂了理解和宽容。也告诉自己，爱情多变，要格外珍惜下一个转角出现的人。

成熟，并不是义无反顾，可能更多的是相互理解，互相包容。做个更好的你，加油吧，他想。

12年年前，懵懂年少的他，可能想不到自己会经历除了升学以外，升职，加薪，失业，爱情受挫，还有父母老去的压力。那一年下的雨，好像比现在的还要大呢，他在想。

嘀嗒嘀嗒，雨刷随着雨点的变小，开始慢了下来。他把车窗打开，从摆在副驾上的公文包里抽出小半年没碰过的香烟，给自己点上了一支。

慢慢的，车流开始移动了。远处山上那是彩虹吗？他愣了一下。随着后面的喇叭声，他才反应过来，赶紧提速，然后拐上了一条与家方向相反的高速。他想，我要去海边逛逛。

你想去哪里？用一种什么方式生活？你会爱上谁？牵着谁的手，把你的故事慢慢跟谁说？

在回答这些问题前，你到底是谁？

那个所谓的世人，不就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