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妈。”声音先进的屋子。
八岁的和娃喘息不止,到了家门,越过了门槛,踢了鞋子,踩了毯子几下,然后继续大喊,“阿妈,我回来了。”
半天没人回她。黑屋子里悄无声息,她便静静的自己开了桌子上的罩子,看见桌子上是阿妈弄的烤红薯。她拿起吹了下,说着“烫烫”,然后吃掉了。
木制的楼梯有响声,三妮从楼上下来,披着一条庞大的红色针织围巾。她慢悠悠动着脆弱的身子的,捂住嘴巴轻微微咳嗽了两声。
和娃放下红薯,双手擦了擦衣服,跑去扶阿妈下最后几阶子。三妮推开她,扶墙自己下来了。
三妮转身到了楼梯后面的木橱子里,拿出一个白色袋子,递给和娃讲,“把花花装进去。”
和娃傻了会儿,点点头,跑到了角落安置的小小木屋里把花花拖了出来。
花花太老了,也太懒了,特贪睡,一动不动的,舒服的被她抱进了怀里,然后三妮撑开带子,悲伤的皱了下眉头,然后把她装进了袋子。它不怎么挣扎。
花花是三妮养了半辈子的猫,想来也差不多十几岁了,老的差不多了,三妮心里想,“对不起了,花花。”
和娃抱住白袋子,里面还有轻微起伏的动静,像花花又睡着了,她什么都不说,跟着三妮出了屋子。
三妮走不得快,手里提了灯笼。
出门的时候还有略微的光亮落在路上,等到了小数村的白杨林边时候,夜色的薄雾已经下来了。
灯笼照射的微光下,那一排白杨树,长长的树干,整齐的一排上特别显眼的,是挂满了不同颜色的布袋子。夜幕下,异常诡异。
阿妈挑了一颗干净的不是很高的树停下,讲:“挂上去。”
和娃三下五除二爬上去,挂了上去,然后又嗖嗖的滑了下来。
她虽是一个女娃,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野孩子。她抬头看见袋子里的花花似乎醒了,挣扎起来。
和娃有些不忍心,她讲:“阿妈,为什么我们的神明一定要阿猫做祭品,好残忍。”
三妮看着她,皱了皱眉讲:“和娃,不许乱说。”
然后她跪在地上,双手合掌,闭上眼睛,念念有词,她说:“山神,求你留下我吧……”
三妮生了不治之症,她知道自己的日子快到了,可是她一个孤寡女人,好不容易拉扯和娃这么大,假如现在她走了,和娃怎么办了。
村子里的人,都不太喜欢三妮,因为三妮年轻的时候,过于貌美,惹得几乎全村的男人都想讨她做老婆,结果她却和一个城外的男人好了。男人最后还是抛弃了这个村里最美凤凰之称的女人,回去了他的城市,留下三妮,绝望的嫁给了一个破败的男人,直到男人死去,守寡至今。至今,村里的女人还在为她不曾老去的容颜生着嫉妒之心。甚至不愿意让他们的男人伸出一丝丝怜悯,紧紧的锁住了他们之间的道路。
小数村一直都有一位无量法力的神明在保护着所有人。
三妮一直都相信的,就如当年她祈求上天,赐给她一个心仪的男人,付出任何代价,她都愿意。
所以这一切的一切,她都没有怨言。
三妮看着风吹过白杨树上,叶子沙沙作响,三妮抬头看了看树上的阿猫,然后站起来,拿起和娃的手走了。
那一路,有大风,哗哗哗。
第二天,三妮因为出去吹了风,病加重了,她知道,这躯体的大限到了。
她突然想起了何三德,那个来自城里的男人,假如不是当时的自己懦弱,不愿意离开这个小村子,或许如今会过的很幸福。她想起五年前何三德来这里看她的时候,看着她,看着她结婚了,看着她新做娘亲,什么也说不好出来了,只是默默的讲了一句:“我以为我变得足够好回来,却发现什么都变了。”
三妮才发现,有些东西,经不起两个人之间的遥遥相隔。他给了她誓言,让她等,只是她等不起时间给的考验。三妮看到他要走,她梗在嘴巴的话讲不出来。她没有办法告诉他,其实和娃是他的,她不过在他走后发现自己怀孕了,害怕了,才找人给她安置了个后爹。
那个欢喜甘愿做她男人的人,明知道和娃不是自己的,却还是那么喜欢她,让她的心愧疚不安。而今她只能做他的妻子,无法脱身了。
而那个男人,忽然就那么在三德走了以后,也走了。只留下了她们娘俩。
其实三妮在想,假如他早走那么一丁点时间该多好,这样她便可以带着和娃,直接就随了三德离开了这里。
或许这就是命吧。三妮看着三德留下来唯一的一条地址,三德说过,以后有什么事情,还是可以找他的。
和娃坐在阿妈的床头,看着阿妈无不雪白的脸蛋,她也发现了一些事情说:“阿妈,以后我该怎么办呢。”
“和娃,我和你讲,山的对面有自由,越过那三座山,你会看到一个城市,在那里城市里,有你的三叔。你还记得小时候来看过你阿妈的那个三叔吗,找到他,你会得到自由。”
三妮知道和娃的本身,每日翻一座山去小茅屋去读书,还要去另一座山捡柴火,才三座山,难不倒她的。三妮把一封厚厚的信递给和娃,然后紧握住和娃的手,她把讲,“在山脚下,有个电报局,那个邮件员那有电话,打电话给你三叔,叫他来接你,记住了吗?”
和娃天真的点点头讲:“记住了。”
但是我离开了,那门口的萝卜就没人吃了。
阿妈不回答他,闭上了眼睛又睁开了,稍微休息,她胸口堵得慌,她握紧了和娃的手讲,“娃,记得去找你三叔!记住,要越过山脉,会自由的……”
这辈子活得太苦,走的时候,也留有遗憾和舍不得。
和娃看到阿妈睁着眼睛,再也没有喘出最后那口气,手松动的滑落在床边,愣愣的她便开始哭了。
“阿妈。。。。呐,我的阿妈呐。”
眼泪咆哮的在她的脸上洒落,她扑在阿妈身上,全身四肢都抖的厉害。
黑老头住在小数村外一片林子中的溪水边,这辈子他无牵无挂的活到老了。他一直都是一个人,长的不好看,也没有什么人缘,一个人活了很久,与村里的人也没有交集,他从小唯一的爱好,便是偷看村里最美的女子三妮,这一偷看,便发现,自己看着这小女娃长大结婚生子,像自己也参与了她的生活一样,满心欢喜的乐道在其中。
到三妮生活窘迫的时候,他偷偷把自己在山上种的萝卜放在她家门口,时间久了,他看见一个皮肤黝黑的女娃娃每天早上都会出来拿萝卜。
这样的日子,过着过着,都习惯了。
有天,他弗坐在溪水边看水里的自己,看着自己白发苍苍的样子,才知道自己或许已经很老了,可能七十岁了,或者八十岁了吧,心里忽然开始有了惦记。
在那里许久,心想,我要有个娃多好,于是想到了和娃。
他跑去了白杨林子里,他没有自己的猫,从路边抓了一只,装进袋子,挂在了树上。
他看过无数次别人在树下做的动作,他也学着做,他说:“神呐,请赐给我一个念想吧。”
第二天,等他再去三妮家送萝卜的时候,和娃从屋子里出来,双眼红肿,她第一次看见送萝卜的人。和娃是认识他的,平时都管他叫黑爷爷的,此刻她看着他,居然握住了他的手讲:“黑爷爷,我阿妈走了,你可以帮帮我吗?”
黑老头点点头。
三妮被黑老头头葬在了她家后院里。坟头上散满了各种和娃到处摘来的花,和娃讲:“阿妈最喜欢美,她以前每天都自己摘一束新鲜的花放在瓷瓶里。”
“恩。”黑老头讲,“娃娃,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和娃才八岁呀,她说:“我打算去城里找三叔。”
黑老头知道三叔是谁,就是个外姓的青年,他记得的,没想到这么久了,三妮和他还来往,于是他讲:“和娃,你别去找你的三叔,以后跟了我,有吃不完的萝卜。”
黑老头算也是暗恋了她阿妈一辈子,最后也没有个结果。
这只村里最美的凤凰,爱上了大城市的青年。
“那好吧,我留下。”和娃一想到不用饿肚子,倒是觉得黑老头是个大大的好人呢。
坟头的花还未干枯,那只叫花花的猫便回来了,走路颤颤巍巍的,却走到了蹲在屋子炕上和娃面前。
花花居然回来了,和娃看着花猫,开心的不得了,她将花花抱在怀里讲,使劲的蹭猫的脸,好软的皮毛,好温馨的手感。
“花花,你怎么逃出来的。”
“是呀,我怎么回来了?为了你的自由呀。”花猫看着睡在炕上的黑老头,心情那个激动,嗷呜一声,却出不了人声,心里那个苦呀,“我的娃,你就这么被困在黑老头身边了。”
原来这花猫的体里存着神明给的希望——三妮回来了。
黑老头看着和娃,如今他已经冠冕堂皇的住进了三妮的家中,他的理由是要照顾这个可怜的孩子,他看着这只猫讲,“这猫前几天是迷路了吗,都没见着。”
和娃太实诚了,她讲:“不是呀,花花前几日去见神明了,然后神明让她回来了。”
黑老头想起了小数村的神明,想起了那些神明带来的事情。
回来的花猫,带着邪气,他不喜欢,但是也无所谓。
和娃看着花猫,想起了母亲的话,他说:“黑爷爷,明天我们去山上看看吧。”
黑老头点点头。
第二天,和娃跟着黑老头爬了整整半天的山,到了一座山头上,黑老头讲:“和娃,你知道吗,你要去的那个地方,老远老远了,即使你爬过十个山头都到不了。你妈妈骗你的。”
和娃看着眼前浮延千里的山脉,她虽然算数不好,可是也了解到了一件事情,去找三德叔叔其实是一件多么可怕遥不可及的事情呀。那个陌生的叔叔,太陌生了。
黑老头抓住和娃的手讲:“下山,咱们回家吧。”
和娃望了一眼山的尽头,讲,“山的后面真的只是山吗?”
和娃便跟着黑老头下了山,进了小数村的林子,去了黑老头的住处。
花猫在家等了几天,她隐约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拖着她年迈的猫身跑到了黑老头的住处,她跳上了窗户,看着和娃倚在了黑老头的膝盖上,安静的睡着了。
她喵呜了一声,眼神锐利可以杀人。这个男人在阻止她的和娃去追求幸福。
山的尽头,是自由呀 !
她在窗外咆哮着,可惜那喵呜声再也不起作用了。
猫终究是太老了,她蜷缩了身子,目光散漫,身子沉了下去,坠落在地上,她躺那,魂疼,抬头看天,喵呜喵呜的叫着。
和娃跑出屋子来了:“呀,花花,我都忘了你,还好你也自己过来了呀。”
和娃抱着花花进屋了“喵呜……喵呜……花花,你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哭声呀。”
……
和娃始终会属于这个老头的……
神明站在窗外,熠熠生辉,他笑着说:“我实现了所有人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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