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悦

纸是一样至柔又至刚的事物。

柔时水火可侵，甚至不用刀兵，徒手即可撕毁；刚时它抵受住时间侵蚀，如豆灯一点，微而不弱。

小时候从来没有奢侈的收藏，摸来摸去还是一沓纸，而它是那么难得。那时候，精品店、文具店还在卖贺卡和书签，印的都是潇洒的速写、简笔画，或者文艺青年的剪影，旁边配一句含义难寻的诗，或者直接就是无厘头的一句笑话。五毛、一元、一块五，基本就是这样的价钱，这也足够我在放学路上费心挑选一阵了。那时候不懂得节制，从来没有把钱攒着等更好的东西的念头，于是没几天，店里来了一批新品时，我便只好纠结有加地看着同学挑，同时对自己进行人生最初的佛学教育。

那个年代还有人写信。虽然那是个小得没几站路就走完的小城镇，可是由于升学而分开的同学们还是需要用信来沟通联系。信纸也是很值得挑一挑的。那时候印品也已经有明显的良莠之别。我喜欢线条流畅，色彩明快。如果是一张有纹路的纸，那必然需要收藏起来，等最最特别的那个人。有一位大哥和我通了一年多的信，从他的高三到大一。他的来信总是最普通的白纸一张，不知道明不明白我变着花样的信纸呢。

那时候我们还送贺卡——虽然这与通信一样，是老师明示反对的事情。圣诞节的时候，我们也会临摹一句Merry Christmas，给周遭一圈好友——是的我那时候朋友还挺多，走出去呼啦啦十来个女生呢。一直到初中，我还在保持这个习惯，直到后来，就没有后来了……这确实是一件离奇的事情，那么多的事情我们曾经执着做过，然后放弃了，那么多的事情我们曾经毅然拒绝，不知哪天突然又接受了。我们安慰自己说：这就是成长。但是我看起来，不过是螺旋式的轮回，人浮浮沉沉在期间，不知交错几许。

如同我从朋友处收来的两张小印刷画，都比我老。有时候我瞧着它们，也不知它们如何瞧我。我们赋予事物如此多的寓意，而我们逝去时，它们犹在。人与人之同船渡及共枕眠，我们都相信是缘分；而这张纸被我们抚摸过、涂画过、折过、撕过，甚至它在我们不留意时割破过我们的手指，我们却只道不以物喜，心无旁骛。

几时我们也应当像对待春天第一棵芽、冬天第一片雪一样对待面前摊开的这一张纸。或许可以微微一笑，说“原来你也在这里”，或者“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能换来此生相对”。

重遇，欢喜，今生开始。

2012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