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一碗羊汤
深夜说吃之五之天灰灰明,我醒了。
冬夜于我而言,只是丢个盹。
么忘吧?你夜黑说今早管我羊杂。
我不贪吃,
我的胃只是缺少一碗羊汤。
想想念念之中,这辈子第一碗羊汤,应该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吧,也是冬天,也是早起,和婆。
吃毕了婆拐着小脚下了馆子高高的台子,说,起,书房起。
起就是去的意思。
那当当我上小学五年级。
就是那年,婆也起了,起了另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我又不懂。
我没哭。
后来达踢了我两脚。
我瞪了他一眼。
那时节县城的羊肉馆子只有县政府东边一家国营食堂,凌晨四点多就卸了门面木板营业,馆子不怎么大,长凳方桌。桌下伏着很有品味的狗们,桌上爬着喜膻逐膻的合阳人。四处狼藉一片日脏不堪,一如澄城县有个怪怂所形容的:就着蒜的,喜滋滋如大圣嗅花;咬着筋的,咯铮铮如闺里破瓜,饕餮馋相不一而足。能这么早爬起来来这里的,无非就是三四个单位干事的、两三个城里四街的,或者一两个东王拉菜的。
羊肉两毛,羊杂一毛五。
昏黄的厨灯下,一大锅的羊汤沸腾作响,诺大的案板上,摆放着熟了的剔了骨的整只羊,大师傅麻利的放碗落勺,刀起声落,葱花香菜,大功告成。
婆的钱,裹在粗布手巾里,里三层外三层。
大多数是分分洋。
永远不懂婆这钱从哪来的。
那时候的钱啊!挣一分,比吃一截屎都难。
一毛五,一碗清汤羊杂,搭两个杠子馍。
你这外表忠厚的杠子馍,只是没有土壤,一旦浸满汤汁,便死皮赖脸韧性十足。刚柔并济,收放自如。老粗碗里,你这变脸的肺片,从来肆意嚣张,滚浸了羊汤自发的鲜美。生来轻巧的羊血,装作傲娇的颤动在筷稍,轻蔑的作出挑战的姿态,实则迫不及待,欲以香艳的舞动着丰腴的身体。这乖张这炽人的味道必在一瞬间爆涨开来!让洒家欲拒还迎,挡又不忍,放却不舍。
至于粗旷的羊肝,就着大蒜的蛮媚,踩着油泼辣子的妖艳。嘻笑讨好每一个神经细胞,对一个整天价填满红薯面玉面馍馍的胃来说,并不再怎么感冒。但若这大肠、肺片、肝子,羊血混杂一体,浑身亦将纯烈任性。
我在等你叫我。
你不会你娘的起不来吧?
说来人与人之间的相汇相聚,与羊杂无异,狐朋狗友,腥气冲天,细品却肥嫩深邃,轻酌动人呀!
年少时为了理想为了生活,一直漂泊不定四海为家,每次回来几天不得安然,心下总觉得空虚,但若一个清晨一碗羊汤下肚,方才感到真正回到了家。
我想回家。
你有家么?
凌晨的九郎庙巷冷风嗖嗖四寂无人,我在等你叫我吃羊杂。
炉火正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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