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11路和323是去我奶家,8路到红楼道口,下车走三站地是我姥家。在那个大家都还正走在共同富裕道路上的90年代,公交车仍然是大家主要的交通方式,从城里到城乡结合部,摇摇晃晃的车上挤满了从站前回来的大孤山居民,他们互相认识或者有共同认识的人,热火朝天。现在开车20分钟的路程,当时摇摇晃晃要一个多小时。这趟往来不下几百次的旅途,有晴天有阴天。但在我的记忆中,永远都是凛冽的寒风,圆脸的老式小巴车从每个窗户向外发出热气,那是热情的鞍山人民,准确的来说,是大孤山人民炙热的气息。路不好,因为拉满石头的装载机的缘故,路面基本保持着残破不堪的面貌,时不时的晕车是免不了的,我现在写下这些场面的时候也能感受到我的椅子似乎也在随着那颠簸不平的小巴车在摇晃。“这么高还用买票么”这波我妈与售票员的探讨,在我长到肉眼可见的高之前,我已经司空见惯了,我保持沉默,我还不够高到可以参与大人们探讨问题的年纪。我愿意坐在靠窗的座位,如果碰巧我和我妈都有位置,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愿意从起始站开始挤上这趟通往市郊的汽车,我仍然保持这个习惯,靠着窗户,不是为了在有紧急情况下能够第一个翻窗跳出去,我愿意看着外面,先是市中心两侧的90年代修的商场,银座,炸鸡店,牙医诊所,电迪,交警支队,反贪局转盘,小饭店,汽修,建筑物变的低矮,拉着手的一排排在东北风中防风林站的挺直。所有这些景色都蒙着一层黄色的,那是在奔向小康路上扬起的灰尘,留在鞍山的亲戚朋友们似乎都蒙着这一层灰尘, 那不是粗砺的比喻中我尘封的记忆的那种灰尘,是那种风尘仆仆,在生活中摩挲,而不得不披上的灰尘。他们在我的记忆中仿佛从尘土飞扬的红旗路上向我走来,然后跟我说:“菜都炖上了,回家喝一盅。”
8路有两趟,一趟接着往前走到北选,一趟红楼道口,还有一趟能扎进红楼,一片苏联援建时期造的居民楼,质量很好,4/5层的小楼,5,6栋排成一串,沿着中间的大路排成两溜,现在也没听说要全部拆掉。楼的尽头就是铁桥,其形象很复杂,通体黑色,它让我想起日本人殖民东北的历史书中那种为了加速拉走我们的煤矿和让他们扛着枪到达各个东北各个角落的那种铁桥。我问过我姥爷,我想的没错,日本人拉矿建的,这条铁路绕着矿场转了一圈,直到2020年我才知道它的全部。10年前还有那趟绿色头的火车,后面一节节拉着黑色的矿石,哐当哐当的从桥上慢慢驶过。抵在两侧的桥身上的铁钉跟着震动着,一下一下震动,像驮着20公斤大米的黑色骡子,坚忍不拔。
铁桥洞的高度只比公交车高一点,10岁前的我时常在过桥洞的时候会有被压迫的恐惧,小巴车遮蔽在桥洞的阴影中,陷入那个阴影下的坑中,再出来时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这座桥在我儿时的记忆中仿佛是世界与世界的分割线,李雪琴她妈说:“世界的尽头是铁岭”,20年前我世界的尽头就是这个铁桥。这种世界的尽头感一直笼罩着我,在站前街头看到远处在夕阳下鞍钢高炉的灰黑色剪影,在摩洛哥拉巴特歪歪曲曲的11点的街头,在阿尔及尔宪兵队拉着铁丝网门口的胡同,而与之相对的是那种世界在我面前无限延伸的恐惧,五道口和上一站地铁中间川流不息的四环路,耸进天际的混凝土高架桥永远不知道尽头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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