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井之前,梁啸林粗略地数了下人头,发现少了十六个人。要是这些人都死了,那可就真的出大事了。
井下一片漆黑,到处都是塌方的痕迹,许多通道都被堵上了。梁啸林他们也只能用扩音器一遍一遍地呼喊。也是他们运气好,或者说来得及时,在一处坍塌不算厉害的坑道里,听到了求救声。有八个原本以为自己死定了的工友,听到了梁啸林他们的声音,拼命地大喊大叫。梁啸林不敢用雷管炸开通道,几个人用铁锹足足挖了半个小时,才掘开一条通道。等通道挖通的时候,里面的人因为缺氧,大多数已经瘫软在地,众人又得挨个把他们背出去,其中一个就是梁啸林现在的驾驶员黑子。
一个小时后,县委书记和县长带人到了矿上。又过了半小时,市里也来人了。领导一声令下,有生力量全部加入救援。
在众人一天一夜的努力下,又有一部分被拖出了矿井,之所以说是拖,因为个别人尸体都已是冰冷。最后,还有五个人实在是找不到尸首。24小时过去了,按以往经验,井下的人几乎可以判定死刑。但为了政治正确,政府调集的救援队还在做着努力,梁啸林等人开始替换下来休息。
闻风而来的媒体四处出击,想要采访矿工们。因为事前领导下了封口令,矿工都老老实实待在工棚里,大门紧闭。记者们没办法,最后只能对着现场拍拍照。
不管死得活的,只要是从矿洞里出来的人,一律第一时间装上救护车往医院里送。对于重大矿难,政府是有义务第一时间披露伤亡人数的,尤其是死亡人数。但这死亡人数的界定十分模糊,只要过了刚开始的风头,后期在医院里救治无效死亡的人,又有谁会去关注、较真?这几个死亡人数的差别,就是几个责任人的身家性命和头上的官帽子。所以每逢矿难发生,都是医院里最忙的时候,即使尸体都凉了,医院的急诊室里,还要装着样子抢救。有些领导到医院里看望受伤工人,无形中也是给医生压力,话里话外就是要医院多接收“伤员”。
最后,此次矿难定性为重大安全事故,死亡五人,重伤员六人,轻伤员二十人,也就是只要被抬出来的,即使死在医院里,都不算在第一时间发布的通报死亡名单里,只有那尸骨无存的五人,上了死亡名单。
省城那边,胡局手机响了。胡局名叫胡开山,因为这名字,他觉得自己与煤炭有缘,要不自己怎么就四十五岁不到,就掌管全省的煤炭大权呢!胡局觉得,即便组织上给他一个地级市的市长当,他都不去。市长很了不起吗?还不得和自己称兄道弟。自己可是家里有矿,手上有权的存在,要什么没有?
但这个电话,却让胡局惊出了一身冷汗,来了个透心凉。一路上魂不守舍的胡局,在车里不停地给各方面打电话,筹划着把事情给盖过去。平日里老是要请自己吃饭的市长,电话里也是一副正义凛然,要公事公办的样子,隐隐还有责怪的意味,气得胡局直骂娘。矿难的基本信息,胡局已经通过下属得知,所以当他第三个电话打给胡一鸣,准备了解最新救援进展的时候,得知的却是自家侄子跑路的消息,胡局气得破口大骂蠢材。大难临头不知道救人降低损失和责任,居然还想着躲起来!躲起来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嘛?胡开山真觉得自己侄子蠢到家了!
胡开山当即命令自家侄子赶紧去当地警察局自首,另外反复交代他一定要把责任揽下来,不能供出自己这个幕后老板,后面自己自有办法保他出来。六神无主的胡一鸣,只好乖乖去投案自首。
天擦着黑的时候,胡局终于带着省里几号人马,风尘仆仆赶到了现场。胡局也不矫情,和市县领导共同制定了营救方案,亲自下井救人,亲自把关向媒体发布的通稿。不知情的干部和媒体记者,纷纷赞扬胡局指挥若定,甚至不惜以身犯险,充分体现了一名领导干部的担当和大无畏精神。那知情的高层领导干部,也是敷衍着夸奖几句,心里却骂了胡局祖宗十八代。这胡开山平日里管自己捞钱,现在却把屎留给当地干部擦,少不得还要处理几个基层干部。
祸福相依。卖力的梁啸林,给胡局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刚开始的时候,一帮坐惯了办公室的领导,也不知道如何救援,外地来的专家,因为不熟悉井下情况,提出的几个救援方案,都被否决了。最后反而是梁啸林急了,毛遂自荐再次带着人下井救援。这次有了上头支援的先进机械,以及凭着事故发生前部分工人所处的大体位置,最后还真又救出了几个人。看着被救护车运走的最后一批工人,胡局真情流露,死死握着梁啸林的手,反复表示感谢。
但是事情还没完。那被埋在下面的五个人,还有送到医院的几十号人里,有本地村民。家属带着上百号村民围着一帮子领导讨要说法,提出三个要求:一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二是交出矿主胡一鸣;三是赔偿。领导也是见过风浪的,毕竟这矿难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当前最重要的是安抚群众,不然对外发布的通稿上那一句“家属群众情绪平稳”就不好写了,没有这一句,在更高的领导看来,就显得自己应变能力不足。市长当场拍板:一是救援工作绝不能停,要继续不惜代价、绝不松懈开展救援;二是矿主胡一鸣已经被公安机关控制,下一步将接受法律应有的制裁;三是一定予以伤亡工人及家属补偿;四是二道窑子煤矿从今日起半年内封矿停产,接受最严格的安全检查,并责成当地政府追究相关人员责任。
当听说那狗日的胡一鸣已经被拘留的时候,村民们立马掉转头,杀向县公安局。这煤矿大多在偏远地区,穷山恶水出刁民,民风自是异常剽悍。以往冲击警察局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看着铁门外面气势汹汹,喊着“交出凶手”,随时准备冲进来的村民,局里的警察也是一脸紧张。眼看铁门要被推倒了,有个警察实在看不下去,就朝天开了一枪。本以为枪声一响,总该震住村民了,没想到迎接他的是雨点般的石头,吓得他赶紧又缩了回去。
为了胡一鸣这样为富不仁的人,直接向群众开枪的事,警察是不会干的。个别警察虽然在努力安抚群众,说“因为案情重大,胡一鸣已经移交市局了”,但心里却想着“打死活该”,要不是上面下了死命令,要保着胡一鸣,何必锁着大铁门。
警察局前后门都被村民给堵了,只要胡一鸣被村民逮住,不死也得残废。跟在人群后面的胡局心里又是着急,又是担心。虽说侄子不成器,但也是自己大哥留下的种。当年大哥放弃读书的机会,靠捡煤渣供弟弟胡开山上得大学。后来胡开山成了大家口中的“胡局”,大权在握可以回报大哥的时候,大哥却因为肺病走了,弥留之际嘱托胡开山帮忙照顾胡一鸣。胡开山对自己哥哥是充满感激的,是以当时是握着哥哥的手,含着泪点头答应的。
往后,背靠着胡开山这座大山,即便胡一鸣连高中都没毕业,没有一技之长,在当地也是混得风生水起。虽说没多少能耐,但总算没什么大错,是以被胡开山委以重任,掌管二道窑子这棵胡家的摇钱树。虽然怒其不争,但也不能见死不救。正在胡局着急的时候,看着一起过来的梁啸林,突然眼前一亮。这个白天给自己出了不少点子的年轻人,说不定会有办法!
看着平时难得一见的大领导几乎是哀求的眼神,颇有心机的梁啸林,知道眼前这个搭上线的机会不能错过,无论如何也要帮这个忙。看着一群喊打喊杀的村民,梁啸林心下思量,这个忙要怎么帮呢?要是傻傻地上去劝说,自己说不定也要挨打。
这时,几个记者模样的人,正从队伍后面使劲往前面挤。梁啸林心下顿时有了主意。
过了一会儿,梁啸林让手下人马为他挤开一条道。梁啸林则带着一个记者和一个戴着鸭舌帽遮住大半张脸的摄影师跑到了铁门边上,然后冲着村民喊道:
“乡亲们,我是梁啸林,和大家一样,都是二道窑子的矿工。那王八蛋胡一鸣黑了心,害死了我们的兄弟,我表弟就没从井底下出来。”说着梁啸林流下了眼泪,“今天没说的,不管那胡一鸣在不在里面,总要进去瞅一瞅对不对?”
“说的对!”底下的人纷纷应道。
“我身边的两位,是从省城来的大记者,要为我们伸张正义。只要大家信得过我们,就让我们作为代表,先进去和他们谈一谈。”这时记者也适时亮出了记者证。
铁门里的警察趁机喊道:“对,闹哄哄地啥都说不清楚,派代表进来。”
于是梁啸林和记者三人顺理成章进了局里。十几分钟后,又带着两个记者出来,当众宣布了和警察的谈判结果,并告知大家胡一鸣确实不在里面,不信的话,可以自己进去找。上百号人进去找了一圈,还真没找到,最后只好不了了之。而真正的胡一鸣,早就和那戴着帽子的摄影师换了衣服和帽子,用摄像机遮住脸,跟着梁啸林出了公安局,走到边上巷子里,上了一辆警车,“呜呜”向着看守所方向去了。
后来,胡一鸣被判了缓刑,但人已经不适合出现在矿上。不说当地村民会不会放过他,就是他这处理事情的能力,也让胡开山不放心。而且这挖煤确实是危险的活儿,没少出安全事故,还是给自家侄子挪个地方的好。但二道窑子这棵摇钱树又是万万不能放手的,总要有人管理,思来想去,他想到了梁啸林。让梁啸林当矿主,既有对他个人能力以及在工人中威望的考虑,也有感激的成分,最重要的是没什么根基的梁啸林,方便他掌控。往后只要往矿上派个财务人员,就不怕梁啸林作假,万一再出点安全事故,也有人背锅。
而胡开山所付出的,不过是给梁啸林百分之二十的股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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