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六，我参加了一场考试。站在同考的叽叽喳喳的人群中，我显得很特别——是的，他们扬着满是胶原蛋白的脸，肆意张狂地笑，抑或大声讨论着自己的紧张，就跟我女儿一样；而这种风格显然已经不属于我了。
我想起了十五年前看到的一篇题为“今天我就不要脸了”的文章。作者“李狗剩”，是一名又要上班又要顾家的中年女性。在一个寒冷的冬天上午，她早早安顿好了孩子和老公，然后和年轻人一起，参加职称英语资格考试。考试直接影响到工作待遇，她说“我要职称，要福利，要医疗补贴，哪一样少了，我都会过不下去”，可是她又根本没时间学习，于是她作弊了，甚至把年轻的女监考老师气哭了。她写到 “真是岁月不饶人啊，随着光阴一起流逝的不仅有你的黑发、你的皮肤、你的身材，甚至还有你作弊的心情，也许这种心情才是青春的真实写照。头发可以染，皮肤可以护理，身材可以锻炼，惟独这种考试作弊时候的心惊肉跳是一去不复返了。”普通工薪阶层中年女性的艰辛和无奈，被她表达得淋漓尽致。文末，作者还不忘加上一句“ 我的宝贝，有一天你也会变成我这个样子的。”
当时正处在监考女老师年龄的我，对照作者的描述设想了一下：“低着头，缩着脖子，围了条土黄色的厚绒线围巾，不好看，可是它是线头，便宜，也暖和。”“外面的人来机关办事，就喜欢找这样的小姑娘：心软、脸皮薄；最怕的就是碰到我这样的中年妇女，什么都不吝了，女人到了我这岁数就什么也不怕了。”……简直太可怕了！从此，那句话，就像一根鞭子，十五年来时刻敲打着我。
然而，前辈的话自有她的道理——任我如何奔跑，都绕不开岁月的匆匆流逝和中年的各种危机。女人的青春就像一张破开了的百元人民币，“嗖嗖嗖”地，来不及思考就已经花完了。工作的碾压、孩子的养育和教育、生活上的鸡零狗碎，排山倒海般涌来，身体各个零件却像凑热闹一般接二连三地拉响警报。人到中年，就如同踏上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被裹挟前行、进退两难。有时候看着身边的一些同龄人，似乎就在一瞬间有了白发、不爱收拾、神情焦虑、目光迟钝……我真的特别理解“李狗剩”，因为要变成这样，太容易了！
我也和“李狗剩”一样几乎没有自己的时间。孩子爸爸的发展面临关键期，几乎顾不上家；我的自由，我的梦想，从此慢慢变成了每天的学校、单位和家“三点一线”，白天匆匆忙忙，晚上继续忙忙叨叨。从前惬意的周末，也变成了“孩子日”，孩子的课外班和各种活动操不完的心。不知不觉中，给父母打电话的时间都被固定在了下班途中——趁路上堵着，边开车边戴上蓝牙和他们小聊一阵，两不耽误；而从托管班接到孩子的那一刻开始、直到孩子入睡，就是各种马不停蹄了，那时候父母也该睡觉了，更何况一堆家务还等着我，要看书的话，速度还得加快。
周六参加考试这件事自然也是很费周折的。最近我在请中医调理身体，真是把事情赶一堆了。连续几个周六的早晨，我都是匆匆备好在路上吃的早餐，然后把睡眼朦胧的孩子拽进车里，以便在8点半之前能赶到诊所，请中医给我看病；看完医生，赶紧奔赴孩子9：30的声乐课；利用孩子1个半小时的上课时间，我要去附近的医院抓药、煎药，然后买菜，然后再返到学校；把孩子接回家，已经快11点半。不忍心委屈孩子随便在外面解决中餐，我总是亲自给她换个花样做几道菜……等收拾完，快下午2点了，又到陪孩子上钢琴课的时间了……因为要参加考试，这周不能去看医生，只能忍了；那么孩子呢，不能让她缺课，声乐课马上要汇报演出，钢琴刚换老师还在适应阶段，所以必须找个合适的人替班，真是考验我的交际能力啊！所幸，孩子爸爸在周五夜里赶回了家……
周六的早上，我一边烧水、做早餐，一边盘算着和孩子爸爸交接的事宜，一边还给自己梳妆打扮。我按照 “统筹方法”穿梭于厨房、卧室、客厅、卫生间，高效利用时间，比如，给水壶加水的功夫，够我画个眉了；等水烧开的时间，写个留言条不成问题……老公迷迷糊糊中，看我居然还有时间化妆，嘟囔着说我“是去相亲还是去考试”。我“切”了他一声，没功夫搭理他，继续像只快乐的老鼠忙活着——是的，我就是去相亲，和我亲爱的自己！
早上很冷，我照常穿着合体的裙子——恩，腰身还比较满意，不过保暖措施要做足；今天的耳钉、项链搭配得还算合适，口红的颜色也很得体；保温杯千万不能忘……按照预定的时间和路线，驱车来到考点，28公里——节奏紧凑，但一切又是那么刚刚好。我对着看校门的大伯微笑，他很热情地提醒我考场在右手边的楼；我又对楼梯口的工作人员微笑，他立即主动问我是哪个考场，详细地向我说明了楼层和路线，甚至还送我走了一程；我跟考场的两位老师点头打招呼，他们回报我同样的友好，我能很明显地感觉到，整个上午，他们待我的温柔有别于其他考生，仿佛我们已经是朋友——是的，大家只需要看到我的得体和淡定就够了，彼此欢喜。考试过程中，我完全不会像“李狗剩”一样作弊——因为我从小就不会，现在依然会心惊肉跳！我也不需要作弊，因为我相信“过程到位了，结果总不会太差”，而事实上结果也没那么重要。
两场考完，已经是中午12点半。我喝了半杯温水，整理了外套和发型，匆匆穿过竞相核对答案的人群。来不及吃中餐了，赶紧开车回家——不堵车的话，还能亲自陪孩子上钢琴课。阳光透过车窗玻璃，肚子饿着，脑子却丰盈着：乒乓球要约起来，游泳要约起来，收藏的书和影片看起来！谁不是一路风尘中前行呢，有些机会错过了就错过了，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失去了，有些美好残缺了就残缺了，我们没法回头，也没必要放弃奔跑。太阳已经下山，月亮和星星也有独特的美，难道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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