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7年的上海滩,淮海中路上的盛公馆,豪华气派的门厅廊柱,俨如皇家园林。
当大客堂精致的英式摆钟,悠然发出一声“铛”的低缓报时声后,紫铜的门厅把手,便被缓缓推来,走进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
每当这时候,独坐在草坪读诗的盛家七小姐,总是收不住心思的探头望向厅内。
听母亲说:这是四哥的英文秘书,留洋归来,名唤宋子文。
在十里洋场的旧上海,盛家老四盛恩颐是出了名的纨绔天性。
即便他继承家业,出任丰盛实业公司总经理及董事长,但因为社交繁多,常常要在盛公馆睡到午时才起;作为秘书的宋子文,便需要常常跑到盛公馆来汇报工作。
多数时候,他在客堂独自等候,读报喝茶;偶尔也和盛家太太聊聊天,打发时间。
他是新式的人,有着西洋的规矩作风,对待工作十分认真,亦深谙时间观念…
这样近乎完美的优秀,也让盛家七小姐忍不住向他走近。
“宋先生,听闻您留洋海外,想必英文定是出色,不知可否做我的英文老师?”
时隔多年,繁华的十里洋场已是曲终人散,盛家往日荣耀早已凋敝无光,可七小姐盛爱颐仍旧记得她与宋子文的那场对话。
那年,17岁的她如出水芙蓉,眼波流转处,顾盼倾城。而宋子文已是翩翩公子一枚,独坐沙发间的他闻声抬头,目光难掩惊叹和朦胧情愫。
就这样,17岁的盛爱颐与23岁的宋子文在沪上相遇。
在每天等候四公子盛恩颐的时光中,他教她英文,对她讲述见过的异国风光和风土人情。
如所有才子佳人的浪漫相遇般,她被他的才情吸引,他亦为她清澈灵动的眼眸沉沦;一场懵懂的爱情,就这样如细雪飘洒,似夏花绽放。
【豪门千金爱上英文老师,门第差距藏着难消仇恨】
那是一段最美好的时光,让晚年的盛爱颐也有些分不清楚:这些弥足珍贵的美好,是否真实发生过。
那年,遍生琪草瑶花的盛公馆内,宋子文与盛爱颐几乎朝夕相对,他们谈论古诗词的文化沉淀,探讨西洋文化的直白果敢;时间的磨合,让两人越发了解对方,朝来暮去,双眸之间皆是情意。
但这段如嫩芽般渐渐萌发的爱情,迎来的却并不是阳光,而是风雨。
纵然宋子文深得她心,但盛家母亲却不肯同意。
她叮嘱女儿:盛家的小姐,可不要妄自轻薄了身份。
沉肃的语气,透露着“门不当户不对”的排斥。
的确,如今聊起民国往事,叱咤风云的四大家族,少不得以宋子文、宋庆龄为首的宋家。
但要说明的是:宋子文和盛爱颐相恋的那年,宋家还未在历史上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彼时的盛家,早已是上海滩呼风唤雨的名门。
盛爱颐的父亲盛宣怀,是晚清官至从一品的邮传部尚书,也是洋务运动发起人之一。
可以说,中国近代史的发展成果,完全离不开盛宣怀的功绩:他创作了中国第一个电报局,创建中国第一个钢铁企业:汉治萍公司、创办中国第一个轮船公司:山东内河小火轮公司、更创建了第一个勘矿公司:中国勘矿总公司.......
一个又一个的“第一”,就是豪门盛家缔造的传奇。
而出身显赫,生得娇俏可人的七小姐盛爱颐,也成为上海滩最耀眼的豪门名媛。
反观此时的宋子文呢?
纵然他年仅23岁便学成归国,纵然他是国内少有的财经精英,但当盛家在上海滩呼风唤雨,家中佣人多达277人时,宋子文却只是盛家的英文秘书,而大姐宋霭龄早前亦在斜桥盛公馆当过家庭教师。
这样的云泥之别,也注定了盛爱颐与宋子文的遗憾情愿。
除此之外,盛家夫人不同意将女儿嫁给宋子文,不仅在于门第落差带来的不体面,更是因为宋子文背后的宋家,在她心中早已是逼死丈夫的仇敌。
宋子文的姐姐宋庆龄,在1915年嫁给了孙中山;而此前孙中山发动的辛亥革命,不仅革了清廷之命,更革了力保大清的臣子之命。
历史从来是各为其主,成王败寇。
当大清覆灭后,以孙中山为首的革命党人,严查逮捕清廷位高权重者;正是因为这场变故,盛宣怀不得不流亡日本,并且不幸去世。
随着盛宣怀的去世,一时风烟起,盛家危殆,幸得盛家夫人运筹帷幄,力挽狂澜,门楣荣耀才得以保全。
不管从出身条件,还是从家族恩怨来讲:盛家夫人是坚决不会把女儿嫁给宋子文。
【她赠金叶子做定情信物,他却误解是高高在上的怜悯】
为了阻止女儿和宋子文的爱情,盛家夫人也想尽了招数。
她让四子盛恩颐以工作调动的名义,把宋子文调去了武汉。
但她没有料到:宋子文会为自己的爱情做最后的一搏。
他不怕折腾,再三再四找到盛七小姐;盛公馆不让进了,他就当街拦下她的轿车,只为表达想和她在一起的决心。
这样来来回回的纠缠,长达五年!
直到1923年,孙中山在广东重建政权,急需人才。
妻子宋庆龄给弟弟宋子文来信,催促他赶紧南下,共商大计。
在离开上海前,宋子文最牵挂的依旧是盛七小姐,他甚至买了三张船票,想要带盛爱颐和八小姐盛方颐一起去广州。
不管后事如何发展,至少这一刻,他是真心实意爱着盛爱颐的。
同样用情至深的盛爱颐,何尝不想和宋子文在一起呢!
她渴望陪伴在心上人的左右,但她无法接下那张沉重的船票。
父亲亡故后的盛家,也已是旧式王谢般,徒有表面风光;母亲常年操持劳作,再也听不得任何打击,如果让素来注重门楣的母亲得知:自己与心上人私奔,这无疑是要了她的命!
盛爱颐不愿家人因自己蒙羞,又不忍伤害意中人,遂掏出一把金叶子递给宋子文,望着他坚定道:“这个就当作我送你的礼物,你自己去吧,我等你回来。”
金叶子,是上流社会的重礼,盛爱颐送出金叶子无异于托付终身。
那句“我等你回来”,更是许下了“君心如磐石,妾心如蒲苇”的重诺。
可盛爱颐的这个举动,却让宋子文如遭冷水浇头。
他以为:她怕他没钱,苦了自己,所以以金叶子为重礼相赠。
他领会了她的心意,却未能领会她赠他金叶子的深意。
所以,出于男性的自尊心,他只是冷冰冰回道:“我真心感谢您的好意,就当您借我的吧。”
想来实在遗憾:
若那时的他能够懂得这份深情,他与盛家七小姐的故事,或许会迎来开朗的结局。
只是,回忆徒增遗憾:在如梭无常的时光中,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便也难改结局。
就如宋子文和盛爱颐,一场阴差阳错的误会,让两人注定难续前缘。
这对情意相许的年轻人,也因这误会,从此成了陌路。
【她痴等他7年耗尽年华,再相逢他却早已成家】
1927年,对盛爱颐而言,是兵荒马乱,是痛彻心扉。
这一年,她失去了母亲,也被迫失去了亲情。
当坚毅果决的盛家太太离世后,偌大的盛公馆顷刻倒坍,再无昔日荣光。
至亲离世,身旁无人陪伴倾诉,本就是难言的痛苦。
更加唏嘘的是:当七妹盛爱颐心力交瘁时,同胞的四哥却坏了规矩,他联合家中的侄子,要瓜分盛家所有的家产。
盛爱颐本不愿参与此事,只希望哥哥为她提供十万元留学经费,从此远渡重洋。
但这个要求,却被哥哥拒绝了,他不愿给亲妹妹留下一分钱。
彻底寒心的盛爱颐,遂以一纸诉状,将哥哥和侄子们告上了法庭,要求按民国男女平等的法律条款平分财产。
没错,这就是民国第一起女性维权案,因为盛家影响,这场官司轰动一时,也因为史无前例,以至于最后成为连篇累牍的花边新闻。
按照民国临时约法的规定,盛爱颐最终胜诉了,得到她应有的50万遗产。
可亲兄妹对簿公堂的事情,也彻底钝伤了她的心。
人生几度凄凉,盛家已非她的暖房,从此以后的她,只盼着宋子文的早日归来。
整整七年,她望眼欲穿盼君来,盼来的却是故人变心。
1930年,宋子文风光回到上海。
此时的他早就不是那个出入盛家的普通小子,而是叱咤风云的政坛人物。
他担任国民政府财政部部长、兼任广东省财政厅厅长,已然是位高权重的人物。
当然,这次重归上海的宋子文,也带来了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张乐怡。
宋子文与张乐怡
那是九江富商张谋如的千金,小他10岁有余,身材高挑、模样俊美,是不可多得的婉约名媛。
据说,他对她一见倾心,对她展开不知疲倦的炽热追求。
抱得美人归后,他对友人感叹:
“她仿佛是我期待已久的情侣,相识恨晚,胜过盛七小姐。”
胜过盛家七小姐…是的,这女子容貌胜过她,如今家世也胜过她;所以,她成为了他的妻。
为了炫耀这般配的爱情,宋子文频繁携娇妻出入上海社交圈;于是,在最受欢迎的杂志上,“宋太太”成为上海滩最风光的名媛之一。
那个痴等他7年的盛家七小姐呢?对宋子文而言,早就是不堪的过往了吧!
有人说,年轻的时候千万不要遇见太过惊艳的人,否则往往误了终身,盛爱颐就是如此。
她又怎么会想到:那个许诺非她不娶、曾在大街上拦车表白的痴情男子,就这么轻易的放弃了这段感情,许了别人与之偕老。
其实,若要较真下去,她与他之间,又何止隔着一个张乐怡呢!
1923年,宋子文到达广州后,很快向出身名门的张芸英展开了疯狂的追求。
只是张芸英素来清高,对这个出身普通的男子,选择了冷漠拒绝;不甘心的宋子文,也曾像追求盛家七小姐般执着过,他拿着一枚戒指向她求婚,直到被当众羞辱后,才选择放弃。
后来,他又爱上了素有“南唐北陆”之称的名媛唐瑛,两人曾有花前月下的浪漫,但唐父禁止女儿与政客往来,又因为唐瑛哥哥因为宋子文惨遭暗杀,这段情缘最终画上句号。
后来,直到宋子文遇到年轻时尚的张乐怡,感情才真正稳定下来。
整整七年里,她执着等待良人归;可偏偏世事如春梦,情浅若浮草,这七年的等待,让情深成殇的盛爱颐,活成了最大的笑话。
得知心上人早就另娶他人,她大病一场,留下优雅人生中的唯一失态。
耗尽年华的痴心,成为一场自作多情的徒劳,这场爱情让她燃尽初心,便也心字成灰。
此后的她,转身嫁给了母亲娘家的侄子庄铸九,那年她已经33岁。
被爱情狠狠伤过的人,便也失去了对爱情的追寻。
此后的盛爱颐只想在平淡岁月中,守住生活的安宁。
可偏偏总是事与愿违,她想要忘记的人,却做了款款深情,千方百计的让她看见。
【他为见她刻意安排宴会,她的态度却冷若冰霜】
宋子文回到上海后,得知盛爱颐痴等她七年,愧疚之中,也有修复旧情的打算。
他请盛家五哥设宴,希望能够见七小姐一面。
此时的宋子文已是国民政府的重要人物,而昔日繁华的盛家早就日渐衰败,风光不再。
对于宋子文的请求,盛家五哥自然喜不胜收。
他打电话约七妹盛爱颐前来品茶。
当赴约的盛爱颐发现宋子文也在场时,表现得冷若冰霜。
他主动开口:“七小姐依然明艳动人。”
眉目尽是柔情和愧疚。
经年更迭,他依旧是她心中的一根断刺,一触便痛,痛断肝肠。
她深知今生注定无缘,也不愿接受那迟来的悔意和深情,更不愿再有任何瓜葛。
于是,一句“丈夫在家等我”,便将他拒之千里之外。
天意弄人,尽管她想躲开,两人后来却依旧有交集。
盛老四的儿子盛毓度被当成汉奸关到狱中,一家人四处求告。
走投无路之际,那个薄情寡义的哥哥,竟然想到让亲妹妹盛爱颐去求昔日爱人宋子文。
盛爱颐不想掺和这件事,无奈侄媳妇在她面前长跪不起,她终究是心软了。
思索了好久,她还是拨通了那句电话:
“我希望明天中午跟我侄子吃个饭”。
虽是有求于人,但她的语气依然冰冷,毫无低头之意。
盛爱颐的这通电话,让宋子文欢喜不已,他连忙回道:
“七小姐开口,没有宋某办不成的事。”
话里话外,掩饰不住的雀跃。
见盛爱颐没有回应,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她却啪嗒一声挂断了电话。
电话那端,他怅然若失,愣在那里,喃喃自语:
她是不肯原谅我了…
第二天一早,侄子盛毓度被释放了出来,这是他对她的极力补偿。
写到这里,不知道要如何评价这份感情了!
也许,宋子文心里始终是有她的吧。
只是这番深情,更加像张爱玲笔下的故事一样,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一段意难平吧!
因为再也得不到,她成为他心口的一颗朱砂痣。
这段情深缘浅的往事纠缠,似乎让宋子文愈加怀念。
盛爱颐送他的金叶子,他始终保留着;宁愿做了背信弃义的人,也不愿把那份定情信物归还。
他与年轻的张乐怡组建了幸福的家庭,却给三个女儿分别取名为:宋琼颐、宋曼颐和宋瑞颐。
这个“颐”字,正是当年宋子文在日记中对盛爱颐的爱称。
它曾印在他的青春里,流淌在他的笔尖,跳跃在他的心坎…没有得到的爱情,遗憾错过的往事,最终成为宋子文难以释怀的牵挂。
【她开创十里洋场的传奇,晚年却住化粪池旁】
对于这段无法评判的往事,盛爱颐的态度,决绝又刚烈。
此后的人生里,她对宋子文始终保持着“不对话、不回顾”的态度。
爱情失意的她,也因为这番难得的果敢,造就了十里洋场的传奇。
她将自己得到的遗产做了规划,创建了后来上海的标志性建筑“百乐门”。
那是旧上海最显眼的存在,是贵族们的名利场,也是社会名流们的晚宴厅。
1933年的《申报》,曾这样描述这座建筑:
玻璃灯塔,光明十里。花岗岩面,庄严富丽。
大理石阶,名贵珍异。钢筋栏杆,灵巧新奇。
只是有些遗憾,因为百乐门属于“高消费”娱乐场地,终究因为顾客数量太少,而渐渐冷清。
后来改变经营方针,新股东选择拥抱普通大众,百乐门最终成为声名远播的“远东第一乐府”。
可以说:百乐门开创了歌舞升平的夜上海,盛爱颐也成为中国第一位涉足娱乐业的女企业家。
中年的盛爱颐与女儿
民国往事,十有九殇!
盛爱颐的人生纵然优雅无比,却还是困在时代的罅隙里。
特殊的年代中,因为出身问题,盛爱颐的丈夫和儿子被下放到农村改造。
60多岁的她,也被赶出花园别墅,住进破旧的汽车间。
汽车间没窗户、没厕所,更折磨人的是,旁边就是化粪池,每逢拉粪车抽粪,恶臭便充斥整个汽车间。
从小锦衣玉食、奴仆成群过生活的她,很难想象她要如何挨过这样的岁月,可是人们惊讶地发现,盛七小姐尽管已是六十多岁的老妇人,但她神态祥和、举止淡定,衣装得体整洁。
即便粗陋饭食,她却似待豪华珍馐般,照样铺上细致的餐布。
即便华居变成陋室,锦衣换成布衫,她的举止间仍是掩不住的优雅。
风骨独立而傲然,这才是真正的名媛吧。
寂寞拉长身影的晚年里,她喜欢拖着一张破旧的小椅子坐到门口,在层层烟雾中观看人来人往,回忆前尘旧事。
也有陌生人从她面前经过,惊叹她举手投足间的风韵与优雅。
他们疑惑:这莫非是哪个名门望族的落难小姐?
每当这时,常年在巷子摆摊的小贩们则纷纷点头回应:
这就是当年享誉上海滩的“盛七”小姐呀!
纵然属于她的时代已经落幕,可她的传奇和优雅却不减半分!
后来的故事,多少生出了意难平的遗憾!
1971年五月天,巷子口西侧的粗柳,已经绽放新芽。
远在日本的侄子盛毓度再次寄来雪茄,却附带一封书信:上月得到消息,宋子文去世了。
收到这封信后,盛爱颐有些恍惚,更有些说不出的心堵,好似要任性掉一些泪,这钝痛感才会消减半分…
但她什么也没做,依旧把那张破旧的椅子搬到了巷子口。
如往常般点燃喜欢的雪茄,缭绕的烟雾肆意弥漫,影影绰绰里,她似乎看到了那个与她相约私奔的少年。
那是个草长莺飞的四月天,朝朝暮暮,暖煦花香。
她看到他拿出三张车票,无比坚定的要带她走…
她急切伸出手去接,一切却消失不见!
世事难两全,青鬓华发生,到底是情深缘浅的遗憾吧。
谁有能想到,这寸寸光阴的意难平,终究成了曲终人散的戏文。
烟姿入远楼,影铺春水面…
纵然往事美好,她与他,却再也回不去了!
作者:初拾
从风云人物的传奇经历中,淬炼平淡人生的醒世箴言!
原创作品,抄袭必究;
图源网络,侵权立删!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