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姐死了,她躺在宽大的紫檀木大床上,身上盖着雪白的被褥,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阖上,宛如睡着一般。
确切地说,小姐是自杀的。
小姐夜里吞服了一整瓶安定,半夜断的气。被佣人发现的时候,身子已经凉了。
佣人大惊失色,老爷夫人伤心坏了,他们在小姐卧房的书桌上发现一封信,是小姐的遗书。
“我爱着风旭,可你们不让我见他,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走了,爸爸妈妈不要为我流眼泪,否则我在天上也不安的。
女儿凌霜敬上。”
小姐为了一个男人殉了情,这对小姐的名声是大忌讳,老爷严令我们这些下人守口如瓶,对外只说小姐病故。
小姐自杀的当晚跟我说:“阿忠,我要出去,十二点我溜到后门,你记得给我留门!”
我答应了小姐,我等了她一夜,最终等来了她的死讯,我永远忘不了她最后看我的眼神,她的模样,她甜美的笑容里夹杂着即将获得自由的喜悦。
那一晚她原本打算私奔的,和那个叫风旭的男人。他们在电话里约好了码头相见。
但她没有履约,她再也不能履约了。
二
我叫陈忠,府里的老人都叫我阿忠,现在大家都恭敬地唤我一声忠叔。
“忠叔,小姐又不肯吃饭了。”张妈皱着眉从小姐的卧房下来,有些发愁的对我说。
“知道了,你先去吧。”
我敲响了小姐的房门,门吱呀一声开了,小姐卧房的餐桌上放着早点,一口未动。
我走上前去唤了一声小姐,她抬起一对剪水双瞳幽幽望了我一眼,说道:“阿忠,我没胃口,我要见他!”
我敛眉垂首答道:“那小姐不能不吃饭,你吃完饭,我帮你把信发出去?”
“好,阿忠,还是你最好!”她快乐的像只小鸟飞快地绕过我,坐在桌前拿起汉堡大口吃起来,还不忘俏皮地吃给我看。
吃完早点,她打开书桌的抽屉,取出一封信交给我,说道:“记得把回信交给我,爸爸总要查信箱的。”
小姐冲我嫣然一笑,我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停跳了一拍,我努力克制住脸红的冲动,骚了骚耳廓向她鞠了一躬后出门了。
我照例将信投在街角绿色的大邮筒。
三
要打仗了,远处响起炮火声,侵略者要打来了。
白府一片慌乱。
老爷一早就定好了船票,夫人忙着收拾行李,她催促我叫小姐赶紧收拾好,不然要赶不上行程了。
轰隆隆的爆炸声仿佛近在咫尺,我匆匆冲进三楼小姐的卧房,小姐面色苍白,行李收拾了一半。
她哭着对我说:“阿忠,你知道吗?我跑了以后就见不到风旭了!打仗了,我还回得了家吗?”
远处轰炸机的引擎声响彻不停,我一手抓起行李箱,一手捞过小姐的手腕边跑边说:“小姐,只要仗打完了,你就能见到他了。我替你守在这里,小姐,你信我吗?”
小姐愣愣地望着我,她眼睛里似乎有好些话要说,但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我送小姐上了车,老爷夫人急不可耐地催促司机赶快开车。
外面兵荒马乱,道路嘈杂纷乱。
我站在白府门口目送那辆黑色的汽车渐行渐远。
小姐离别的目光灼灼地向我望了一眼,车窗便摇了起来,那目光仿佛在说:“阿忠,我信你!”
四
仗打了一年多终于打完了,侵略者被打跑了。
白府只剩下我一个佣人,我一直在等小姐回来。
侵略者入侵的时候,我躲在地窖里,在那里过了几十天。我在地窖里提前藏好了粮和水,以及一张小姐的照片。
那是她在葡国的毕业照,照片里她笑的很快乐,像个孩子一样。
我第一次在白府见到她的时候她也是这般笑着,那时我九岁,去帮他捡一个挂在树枝上的风筝。
树很高,我费了很大力气才爬上去,下来的时候我摔伤了腿,躺在地上动不了。她吓坏了,用手绢替我缠上伤口,哭着对我说:“我去叫大夫,你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就回来,你别怕!”
跑了两步她又回头看着躺在地上的我说了句:“阿忠,你信我!”
结果我在树下等了一天,才被蔡管家发现,将我送医。我的腿差点瘸了,可我从来没有怨过小姐,我只记得她为我流的泪,还有一方染了血的绣帕。
进了白府以后,因我年龄小,手脚不算利落,总被老爷罚。是小姐悄悄来看我,给我带好吃的。
作为回报,她半夜偷溜出去,就让我打掩护。
有一次,她回来的很晚,但她笑的很开心,我很久都没有见她这样开心过了。她拿了一包吃的给我,然后笑着对我说:“阿忠,明天晚上我还要出去,记得给我留门。”
后来我知道那天她认识了风旭。
五
仗打完了,小姐也回来了,老爷夫人都回来了。
老爷夫人为了奖励我尽忠职守,送了我一些票本,可以到银行换钱。
我换了所有钱,在首饰铺买了一块女士手表,想在小姐过生日时送给她。
那天小姐收到一大束红玫瑰,丝绒花瓣衬得她的娇容赛雪,我的耳根在发烫,我摩挲着手里的首饰盒,踌躇着要不要送给小姐。
“阿忠,今晚我回来的晚,记得给我留门。”小姐拍了拍我的肩,像小鸟一样欢快地上了一辆汽车。
车窗里透出她的如花笑颜,和他的笔挺西装。
十二点小姐还未回来,我站在后院的铁门里悄悄观望。
车灯一闪,汽车停在门前的巷口,小姐下了车,她像夜里的星子一样明亮。那男人拉住小姐,在玫瑰花束的遮挡下,他吻了她,她一脸娇羞。
我不禁握紧了铁门栅栏。
小姐进了门,对我羞涩地一笑,说道:“阿忠,你真可靠!”
老爷知道了小姐私会的对象后,大发雷霆,不许他们再见,还把小姐关了起来。每日将餐点送到小姐卧房。
无人时,小姐求我帮她发信出去,我答应了。
小姐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做的,我舍不得她不快乐。
六
八点零七分,小姐吃掉了瓶子里所有的安定片。
那块手表永远停在这一刻,我的心也停在这一刻。
“忠叔,小姐又不肯吃饭了。”张妈皱着眉从小姐的卧房下来,有些发愁的对我说。
“知道了,你先去吧。”
我敲响了小姐的房门,门吱呀一声开了,小姐卧房的餐桌上放着早点,一口未动。
她依然蹙眉对我说道:“阿忠,我没胃口。我要见他!”
我去给你送信,饭不能不吃。我说。
她又笑了。
我在这座府邸呆了很久很久,久到忘记了自己的年龄。
刚来的时候我九岁,小姐去世的时候我二十一岁。
当老迈的我推开小姐的卧房时,我又变回了二十一岁的我,小姐鲜活的与我对话,对我笑,然后晚上八点零七分,她在此吞下安定片。阖然长逝。
小姐每天早上醒来依然不愿吃早餐,她总盼着见到那个男人。
她的信都被截了回来,我一封封收起来,她永远都不会知道风旭已经娶妻了,他再也不会等她,她亦再也等不到他。
七
自从老爷将小姐关起来后,风旭来找过小姐。
他被挡在门外,老爷派人打他,羞辱他,他最终还是走了。
小姐自杀以后,他来凭吊,被老爷派人打了出去。
我看见那个男人的眼神压抑着恨,仿佛一簇危险的火焰。
我小的时候在老家的山林里见过,那是饿狼的眼神。
后来,白府失火了,老爷夫人都没逃出去。白府化为灰烬,我在大火中昏迷了。
醒来时在一片白茫茫的房间,有人领着我去房门外。
“该走了,陈忠。”那人说。
“去哪里?”
“去你该去的地方。”
“我不能走,小姐还在等我。”
然后我又回到了白府。
“忠叔,小姐又不肯吃饭了。”张妈皱着眉从小姐的卧房下来,有些发愁的对我说。
“知道了,你先去吧。”
我敲响了小姐的房门,门吱呀一声开了,小姐卧房的餐桌上放着早点,一口未动。
她依然幽幽地望着我说道:“阿忠,我没胃口。我想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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