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在什么时候,故乡的一切都开始老去。
水泥路裂开了口,被豁了一个洞;老石头桥歪倒在河滩里;池塘灌满了浑水,像一块没人要的破布,搁置在田野中间。
几个月前,刘老头死了,或许也是因为如此,他添过土的那条路就缺了一个口。就像几年前,尹家老头去世后,他搭把手的房梁子也歪了。或许这样下去,再过几年,老一辈的人都离开了,这个村子里所有的东西都会老去,腐朽。以至于哪一天,一个孩子指着一块石头问:“这是哪里来的?”
被问的人也是一头雾水,支支吾吾想了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村子里有这块石头,更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在这里了。
这个村子正在变老。
年中回去探望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整个村子都变得迟钝,风也吹不动了,只一团一团盘踞在枝头,阳光也是慵懒,停在村子的墙角上。一排排老头,就靠在墙根下,打着盹,两个人各自说着各自的话。看到有人来,就撩起眼皮看一眼。
他们倒也不是因为冷,而是脚下的土地冷。他们知道自己即将入土,埋在这个地方,所以现在就尽可能地积攒一些暖意。
不止是他们,村子里的那些树也是,空空虬枝,就像是扎进天空的根,贪婪地吸收着一缕缕午后的暖阳。还有稻田里的麦茬,它们早就被人遗忘在田地里,以前人们总是会把它们堆在一起,要么就地烧了,要么拉回去堆在屋后。现在没有人去理会它们,它们就像是一根根沉默的桅杆,搁浅在沟水里慢慢腐烂。
家里的狗也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看见我来,只是抬头,摆尾,仿佛我只是一阵路过的风,刮起它午后的睡意。
家里的门槛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踩塌了,一头高一头低,就像一个铡刀。我跟父亲说了,想换一个门槛。
“就放着吧,再不济也比没有好。”
父亲看了一眼,便没有说什么。我知父亲的执拗,这种事情,还是随他意比较好。
晚些时候,跟父亲去岗头收苞谷。小半亩地,都是父亲一人种的。
今年苞谷长势并不是很好,每颗苞谷都瘦瘦的,干瘪瘪的。收完了所有,才堆满架子车。
“这地要不不种了,也没有人吃,卖也卖不了几个钱。”
父亲在前面拉着车,我在后面推。
“要是不种了,这片地就会忘了你,等你老了,你都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站在小坡上往下看,我才发现,只有那块地是活的,其他的地都爬满了青藤和蒿草。它们已经被人遗忘,或许那些残留记忆就像这些野草,一茬又一茬地长着,又被这阳光浅浅地晒着,这片土地就会一点又一点死去,然后它也会忘记那些人了。
坡上的晚风很清爽,我打算在这里歇歇,父亲却不停,只是压着板车,顺着坡,往家里趟去。我远远看着那个背影,只见他那矮矮的头。我不知道为什么,想大喊一声,让他停住脚步,让他慢一些走,我怕他走得太快,把我忘了。
但我一声不吭,转过身,顺着小坡,踩着父亲的脚印,慢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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