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访苏东坡的初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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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944年前的正月二十，一代文豪苏东坡睡梦中突然惊醒，忆起已经逝去十年的妻子王弗，双泪长流，提笔而就，流芳万年的经典就此诞生。

睡房里，苏轼原配妻子王弗的堂妹王闰之，对突然披衣而起的丈夫的低吟浅唱，也不禁泪流满面。

往日和堂姐一起，与风流倜傥的苏公子一唱一和，好不惬意。稳重端庄的堂姐王弗，倒底看透了小自己八岁的堂妹的心思，摇头莞尔：这小妹子也对外表俊朗潇洒、才思如泉似电的堂姐夫情有独钟！于是常常背地里用柔荑去刮堂妹的嫩脸：“他是我的，你不可痴想。”

玲珑剔透的王闰之仿佛不曾觉得脸颊早已绯红，如梦如幻：“这一世，我也要嫁苏公子这样的人……”

如今，梦成真，自己和曾经的堂姐夫明媒正娶，并且已经生有一子，但这和自己恩恩爱爱的夫君，一如既往地念着死去十年的堂姐。

这世间，痴情的男子莫非都是有才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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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对苏东坡的感情生活很关注，特别是这首《江城子》，耳熟能详，余韵犹长。是什么样的女性，让一代文豪如此眷恋不舍？又是什么样的男子，让一门二女都心甘情愿嫁作人妇？

几天来在青神这个山青水秀的地方，寻访和追索，除了对少年苏轼当年的学习和恋爱有了一些了解，也对中岩寺的现状有了一些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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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千年古寺，距繁华成都有一百一十多公里，盘踞在青神县城东南九公里的岷江之东。站在寺门，辽阔江面水平如镜，远处山峦起伏隐隐如黛。天空倒映在水里，仿佛原本藏在这水面之下，随着水面延伸，水天一色浑然天成。人在天地之间，刹那间自觉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也许当年这江边还是一条只能通过牛车的小道，少年苏轼顺水来到外婆家，拜时年声名远播的王进士为师，为这偏僻之地还有如此胜景、秀丽如画之乡还有如此圣人而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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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寺庙可能是后来重建，内里一如既往地供奉着泥塑木雕的菩萨，但看香火不是很旺盛。主持照云法师和带我去的大师是至交，远远地迎来，双手合十，后又手指相握，惊觉手指如山中老树，硬而冰凉，指节有暴突之感。

后来和照云法师深入交谈过，这看似精瘦的和尚，倒是个非常有佛心的人。对中岩寺的扩建和愿景，了然于心。对前来朝拜的香客，进行了尽力的引导，结合寺庙和当地的发展，也有很多思路。看凡事亲力亲为的照云法师，确实不易，但一心向佛，纵是再大艰难困苦，也是乐在其中。

中岩寺始创于东晋，彰显于唐、宋，早期为著名佛教圣地，传说是十六罗汉之第五罗汉诺巨那尊者的道场，其佛法弘大，古与峨眉山齐名。

苏轼于宋仁宗景祐三年十二月十九日（1037年1月8日）出生于眉州眉山，是初唐大臣苏味道之后。苏轼的父亲苏洵，即《三字经》里提到的“二十七，始发奋”的“苏老泉”。苏洵发奋虽晚，但是很用功。苏轼其名“轼”原意为车前的扶手，取其默默无闻却扶危救困，不可或缺之意。庆历八年（1048年），苏洵因父丧居家，闭户读书，把自己所有学识品行教授给苏轼与幼子苏辙。

苏洵乃一代名士，自知“父不教子”。在以平身所学尽传两子之后，便让长子苏轼去好友王方开设的中岩书院继续深造。

王方是乡贡进士，名噪西蜀。正好中岩所处青神，是苏轼外婆家所在地。苏洵夫人程夫人娘家也是旺族，不但家境殷实，而且诗书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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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苏轼顺水而至，初出家门便被中岩胜景吸引，沉迷其中流连忘返。

《青神县志》有载：“下岩，有水月楼翼然江上，游者多登临眺览，饮酒赋诗，最可爱者，天空水底，月印波心，翠竹穿溪，流泉响石，诚邑中佳景也。”明熊相《中岩记》“正德戊寅，余南巡至青神，宿下岩。明日登临水月楼，时白露横江，水天一色，峨嵋诸峰，近若几案，心目觉怡旷。”明中惺《中岩记》云：“渡江即水月楼，楼址啮江，寺寇之。由楼视江则已府。由寺登楼乃反降，阶垂穷与楼凑，阶代楼为梯者强半，揣本齐末，度楼之腰，犹未能至乎寺址也。”

昔水月楼之形胜，可见一斑。因岁月流逝，江流冲刷，楼久已倾圮，没入江中。其故址周围，今以条石堡坎，砌作平台，栏杆围绕，古榕覆盖。登临其间，依稀尚可寻味昔日临楼眺江之风光情景。

特别令这位博学而且诙谐的少年欣喜的是，从下寺左边小道上山，才行一里许，有一池碧水，四季不涸。水流潺潺，音韵回旋悦耳。崖下堰凼，清风徐拂。坐在水边山石之上，抚手击掌，池中山鱼竟然结伴游来。脱鞋跣足，鱼嘴如婴唇吮乳，自得其乐之际，免不了吟诗作赋。

日复一日，竟然渐见一窈窕淑女，红装碧衣，在远处亭间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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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多情少年，哪肯见到佳人不诗性大发？何况一介风流的苏轼，出口成章又相貌堂堂。故意把那雅词韵诗高唱，想不到亭间莺声起，答对如流，似羞还藏。

只不过才来中岩书院数十余日，苏轼纵是再对这二八佳人一见倾心，也不敢贸然牵手。

巧的是，进士王方邀一众学子去家中欢宴，兴高采烈的苏轼本就生性豪放，酒醉酣睡之后，见红装碧衣女居然在恩师家窗下梳妆。

原来这世间竟有这等奇事：想见之人竟在老师家中；世间竟有这等姻缘：才子佳人不期而遇，如前世已经注定。

至此，苏轼方知才女是老师爱女！

王方本喜苏轼才气，料定此生将来定有作为，便也不拘礼数，任由少年伴少女，相携游山玩水。

中岩寺分上中下三寺，中岩书院在山之腰。苏轼便常偕王弗上山去书院听王进士讲诗解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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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山虽不高，但崖峭阶陡。途中虽然也是林密树茂，胜景百出，但清幽之中难免让人心生凉意。

自晋创寺，山崖之上遍布石刻，除去惯常见的仙人菩萨，还有甚多世存无偶的奇趣典故。苏王二人一尊一尊细数过来，逐一对每尊佛像来源考量。

半山腰之“牛角窍”，最是引人入胜的地方。

牛头窍位于下寺至中寺之路左侧，下临深壑。洞口高4.6米，宽7.2米，洞径前大后小，好像一只卧躺的牛角，越往里越细小。洞额刻有“牛头一窍”四个字，旧称“牛头洞”。洞口原先造有十六罗汉浮雕像，还曾供俸过一尊“赵公明神像”，所以又叫“罗汉洞”或“财神洞”。苏轼对这“财神”自是不感兴趣，倒对传说中古潼川府“牛头山寺”主僧与中岩开山祖师诺巨那曾结善缘的故事仔细研讨了一番。

传说牛头寺因佛额明珠被盗，窃贼于江边洗涤时，又不慎将珠失坠水中，为海神所得。官府严诘寺僧，限期归还，牛头寺主僧于是不远千里访至中岩，得诺巨那相助，向海神索珠得偿。临去，诺巨那指引牛头寺僧进入此洞，嘱其闭目，助以法力，但觉“园光”在前，耳畔生风，须于，忽闻呼其名者，张目则已达牛头峰下，原珠壁还，遂免寺中一场厄难。

从此，诺巨那与牛头寺主僧即借此洞常相往来，共创中岩佛教道场。最后均“圆寂”于中岩山上，遗体葬于“宝瓶峰”之后“诺巨那龛”中。陈祥裔《蜀都碎事》载：“牛头山半有洞，人传八百里与眉州通，曾有避罪者匿其中，后于青神中岩见之”。

苏轼对诺巨那与牛头寺主僧探讨研习佛法颇以为意，常驻足牛头窍苦想冥思。这对自己将来每有山必登、每有道观必进，对仙道法术总是念念不忘影响至深。

王弗秀外慧中，已经和苏轼心心相印，见这等才子对往日遗传道术沉醉不已，甚至孜孜以求，常调侃之中加以提醒。好在苏轼功名未得，细量来日方长，心心念念之间，仍能静下心来努力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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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弗堂妹王闰之，时年还是小姑娘。看堂姐乘舆坐轿，和苏生一起出双入对，自是吵嚷着跟去，偶尔插言，惹得饱学苏轼，常常刮目相看。

小女子虽然家道不及堂姐，父亲更是山下一农夫，学问见识不及堂伯万分之一，但整日里跟随堂姐左右，又深得堂伯喜爱，耳濡目染，也不是乡间俗女。

身材样貌比秀而不艳的堂姐出落得亭亭玉立，再加上稚气可人，善解人意，剔透玲珑更惹人爱怜。

苏轼对这位少年老成的女子又爱又怜，想不到这位还是懵懂却并不无知的女孩，早在心中把自己当成“非嫁不可”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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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巅慈姥峰为中岩主峰，在长廊千佛、仙床凌虚、玉泉流杯、平台伏虎、灵岩石笋、翠微远眺、丹梯危楼等风景中夺颖而出。

这里是上古中岩寺讲法的地方。

大抵修仙务道的人都要在奇山之巅，修建一个类似现代会所的地方讲法传道，这样才会最大限度地得到天上的仙人接引？当年苏轼，想必也是醉心于这空旷之地，静息屏气，听人讲法？

苏轼偕王氏二女，游走书院、法场，听经说法，乐而思归，父苏洵也要儿子求取功名，便按制礼娉，让王弗嫁入门内，第二年便携二子赴京。

再后来，王弗病逝，苏轼扶柩还乡，守灵满日，当年的小姑娘王闰之仍苦守闺中，终于如愿以偿，心甘情愿续弦苏轼。

从此，苏轼开始一生的颠沛流离，更是带着中岩寺的深深烙印，开创一代文风，留下千古不朽的壮丽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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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在的，中岩寺的山不算高，海拔只有616米；中岩寺的山也不见得有多少灵气，除了顶上主峰的陡峭和山巅石笋的突兀，其余地方不但破败，景区的管理还有些急功近利。

本就考苏学士的名头和第六罗汉的传说，山上寺庙香火本就寂然，山下就建起围栏收费观光。自拟的地方性收费条目当然振振有词，每位客人27元，山下寺庙周围的农家乐，停车收费毫不手软，不放过一人一车。

再是“别样的情人节”，也是景未成景、寺未呈祥的地方，有人来得，也是赏当年苏氏与圣地之光，来时不见求学功名、不沾灵庙之福，景区“先下手为强”，也只是杀鸡取卵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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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临江而筑的下寺客房，倒让我在山水之间的千年古庙，享受了一夜难得的清净。虽然房内难见古物，但在900多年后的夜晚，再追忆当年那位长衫布履的一代文豪，和王氏二女的卿卿我我，也算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