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老太太

有位老太太膝下一女儿已出嫁，老伴去世得早，她一个人生活。

北京东四环边上，一个平平常常的村子里，挤巴地住着几家房客。老太太把正房也租了出去，她自己住一间偏房，在巷口马路对过有一棵老杨树，老太太在那里私搭了两间房，把杨树也垒在其中，我就租住在这间有杨树的屋子，每晚我与杨树作伴入眠。

老太太走路微微有点跛，有六七十岁的样子，她的出行交通工具是一辆三轮车，出门老太太就骑上她那辆三轮车，赶集，捡破烂，到处闲逛，或去邻村几里不远的女儿家。

我离开杨树那间屋，洗碗，刷锅，洗衣服，都要去房东老太太的院子里洗，我那里没有水。老太太院子里的水是几家房客公用的，院里普通的公用水池子，一打开水龙头，水哗哗地往池里四下乱渐。

我去洗碗时，常常把碗拿走了，洗涤精忘了带回去，等再洗碗，再也找不到洗涤清了，只好再买一瓶。

端着盆去洗衣服时，洗毕，成袋的洗衣粉又忘在了老太太的院子里，再次洗衣服，当然也只能再买一袋。

由于经常去院里洗东西的缘故，院里的房客也认识一二。老太太的隔壁住着小两口，30岁左右的模样，男的是个保安，女的在家闲着，保安吃过饭会给媳妇用饭盒把饭带回来，女的没事一个人坐在床上，等着她的保安哥哥回家来。

老太太一个人，除了闲逛，她还不时去这家那家房客家里探探头，或许是在看有没有藏什么坏人，或者干什么不法的事，抑或是不是在偷电啊，比如用电炉子把闸给烧了那可不行。

房客如若发现不了她，她偷瞄上两眼就离开了，若是发现了，跟她客气两句，她便会进到屋里来，跟房客拉拉家常，寒暄一会再离开。

这一位老太太，看上去精灵古怪，又老态龙钟，还神采奕奕，精神矍铄，有可能摔倒再也起不来，也有可能摔倒了爬起来还能小跑，就是这样一个让人琢磨不透的老太太。

老太太吃素食，穿素衣，节俭得很。

有一天，我洗完衣服，跟她搭了几句话茬，她偏让我到屋里聊会天，我推辞不过，只好钻进她那低矮的小黑屋。小屋的门窗上都挂着帘子，帘子外还挂了些鸡零狗碎的杂物件。

屋子约五六平方米，一个多年的陈旧老床，老床上铺了一层又一层的褥子。挂着的白蚊帐已成灰色，一件古董似的柜子和箱子，上边堆放着杂七杂八的衣物。

虽然我个子不高，进老太太的小单薄门，还要缩着点身子，弓着点腰，生怕这个屋子塞不下我，或者刮坏我的衣服，要不就抹上点蜘蛛网什么的。

待我坐毕，老太太打开了她那久违的话茬子。

老头子死了三十多年了，她一个人把女儿养大，女儿幼时是从大山里抱养来的，长大了谈了个对象就把自己嫁了，现在外孙都十多岁了。

女儿不知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世，总之对待自己比亲娘还亲，非常的孝敬，老头子在另一个世界也可以安心了。

当我问老太太吃饭了没有时，她说她一日三餐非常简单，每天五毛钱就够吃饭了。

五毛钱？那时一个馒头两毛钱，五毛钱能买着个啥，再说了还有煤气费，电费，油盐酱醋的费用，还有食材的费用，五毛在菜市场可能都可以抹零了。

老太太说，她早上熬一锅粥，早上喝完，中午热热喝，中午喝完，晚上再热热喝。

啊？顿顿喝粥啊？不吃些别的吗？吃不厌吗？我满是疑问。

老太太说她习惯了，要不就自己做些凉粉，切开吃，非常的省钱。

我暗暗地纳闷，这一位老太太，真是活大宝，“五毛钱”能买着个啥？她居然一天只花五毛钱的伙食费，实为之罕见。

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那位房东老太太是否安然好，我常常想起她的“五毛钱”，五毛钱的伙食费。

想着想着，就似老太太正骑着三轮车，微破着，微笑着，左腿往前蹬一下，车轮前进一点，右腿再往前蹬一下，车轮再前进一点。

还有她那一锅粥，一喝一天。还有她的凉粉，一吃一天。

原来世上还有一么一位房东老太太，收着多家房租，日子本该稳居小康之上，她却过着廉价的，平民布衣节衣缩食的生活。

这真是一位奇怪的老太太，会过日子的老太太，超级省钱的老太太，对自己太过抠门的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