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孙环芳吃惊地瞪大双眼，还喊了自己一声“叔”，完全不像是被人下了迷魂药的样子，房东更加气恼了，他指着围坐在孙环芳周围的人横眉立目道：“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把窗坐在孙环芳左手边的魏克明笑着盯着房东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房东一下子就噎住了，他看出魏克明已经认出了自己，他那颇有深意的眼神分明是在提醒：你真想让这个小女孩知道你认识一群人贩子吗？
见房东的举动引起了周围人的主意，把他引过来的那个女人道：“大哥，环芳要和我们出趟远门，这事他爸爸知道。”
房东深吸一口气，脑子飞快地旋转起来，他考虑到如果此时将他们揭穿，他们完了，自己也完了。因为他明白法律不会因为一个人良心发现而对他过去的罪行一笔勾销。就像一丑遮百俊，却不能一俊遮百丑。他看着清醒的孙环芳手里还拿着半块奶油夹心面包，又觉得事情并非是拐骗那么简单。但哪怕有一线希望他还是要把她带回去，在此之前要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想到此，房东想魏克明征询道：“那我能和丫头说两句吗？”
魏克明点点头，又给对坐的男人递了个眼神，之后他拉着孙环芳起来，三个人离座向后面的一节车厢走去，房东紧紧地跟在后面。
下一节车厢是个餐厅，此时不是饭口，只有几个乘务员在里面坐着聊天。四个人在车厢的对接处驻足，魏克明掏出烟发了一圈，给房东点着火，道：“有什么话你就问环芳吧。不过你放心，我们不是亏待她。”
“大芳，到底怎么回事？”
“房叔，他们带我去相亲。”
“胡说，你才多大呀？”
“是真的，我爸对我说，要是我同意，那边能给我家不少钱，到时候他送我小妹去职业学校学美发，还能带我妈去大医院治疯病。”
紧紧守在孙环芳边上的男子不无得意地补充道：“而且我们已经给了她爸一部分钱，如果那边也相中了，还会有一部分打到他折上。等过几年环芳再大点，在那边结婚就可以带着姑爷回来看他老丈人了。这次可是你情我愿的买卖。”
“你住口！”房东狠歹歹地瞪了他一眼，转头对魏克明道：“我要把她带回去，你说个价吧。”
魏克明冷笑一声，横着跨远一步，又把头撇到一边抽烟去了。
孙环芳却紧张兮兮又十分坚决地说：“房叔，我不回去，如果那边实在看不上我，也得等我爸把钱还给他们，我才能回去。”
“傻孩子，你让你爸卖了你知道吗？”房东说着话，自己差点没气得哭出来。
可孙环芳却很向往地回答：“我知道，姑娘出嫁之前，婆家那边都会给很多彩礼钱，这很正常啊！”
房东气得一跺脚：“你爸知道那边什么家庭吗？你知道要娶你的人长啥样？脾气好不好吗？你才多大呀，你离法定结婚年龄差好几年。万一娶你的是个像我这么大岁数的糟老头，又跟你赵叔那脾气似的咋整？你知道这里面怎么回事啊？你们一家都是糊涂蛋呀！”
“房叔，对不起，我知道你这些年偏疼我和小妹，比对房明房铃都好。可是我爸爸下岗了，找不到工作。我妈的疯病越来越厉害，一犯病就把我爸身上挠的都是血岭子。我大了，我......”
“孩子，别说了，叔不瞎。”
房东一把搂住孙环芳，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他抚摸着她乌黑浓密的头发，心如刀绞一般。不管是对入海、环芳、环丽还是乔三家的两个丫头他都觉着自己有视如己出的责任，和一旦有事就应挺身而出的义务。但对环芳他有一种远胜于旁人的疼爱，因为这孩子实在太懂事，也太傻了。房东每次外出哪怕只是到小桥或者早市溜达一圈，都会偷摸买些好吃的带给环芳，可她宁可一口不吃也要把好吃的分给小妹还有她妈妈，她那个疯妈就像一个填不饱的无底洞，不管有多少吃的都会吃个精光，可这个傻孩子明明馋的要命，明明一口也没吃上还是会看着她妈那狗啃的吃相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房东监视过她好几次都是这样。他甚至想单独领她到像样的饭店吃顿好的，可是他不敢这么做。这孩子毕竟大了，女人该凸显的地方都长出来了，他实在是怕别人说闲话。就算自己岁数大了不在乎，更不怕王兰、孙卫东和自己吵架动手，可自己不能不考虑大芳的感受，毕竟她还在成长中。
房东抹干净了眼泪才拿开抚摸孙环芳的手，让她仰起头看自己。
“房叔，你放心，我大了，会照顾自己，等我将来成家了，就回来看你，也给你买好吃的。还有好烟好酒。”
孙环芳清澈的眼睛里充斥着清澈的泪花，在列车顶灯的照耀下那眼眶里盈动的泪水忽闪忽闪的，表明了她对房东的敬爱与感激之情，也表明了她的天真憧憬。
到底是涉世未深的孩子呀，房东忍不住又把她紧紧抱住，颤巍巍地说：“孩子，叔不放心你啊，你太不了解外面的世界了。”
“房叔，我命好，我不会遇见坏人的。这几个叔叔阿姨对我也很好。他们说那家也会对我很好的。你放心吧。”
孙环芳天真地宽慰着房东，她还不能明白自己的话会像绞肉的刀子一样搅拌着房东的心。她越是这么说房东就越不能心安。
“我要和你们一起去，把孩子送到地方我再走。”
房东恨不能把自己半世为人经历积累的种种经验一股脑地灌输给眼下的孩子。但他做不到，他只好向魏克明提出一个自认为高危的要求。因为一旦这样，他就要用一种视死如归的精神陪着孙环芳在四人的裹挟下去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万一他们买她是别有所图怎么办？万一他们觉得自己碍手碍脚半路把自己干掉怎么办？这一切皆是未知又皆有可能。他盯着魏克明的眼睛，试图要从中找蛛丝马迹，哪怕有丝毫的闪烁房东都会想尽办法，即使是和他们同归于尽也要尽可能保全孩子。是的，为了保全这个孩子房东不怕死亡，与之相比他更怕的是当年的事情暴露，房娟马上就要面临研究生毕业考试，王兰，房明，房铃还要在垃圾点生活，他不想让他们受到丝毫的影响。他甚至在想能与他们同归于尽，把当年的事带到阎王爷那里，哪怕做鬼在十八层地狱里饱受摧残永世不得超生，也要好过让阳世的人知道。至少他还是房娟、房明、房铃心目中和蔼又严肃的父亲，是王兰牵肠挂肚的男人，是垃圾点人心目中的“首富”可靠的“大善人”！
出人意料的是魏克明十分爽快地就答应了，他甚至都用不着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另一个男人把房铃带回去了。房东自顾自地摸出一根烟抽着，和魏克明静静地看着窗外匆匆而过的山峦，以及上面萧条得一叶不剩的槐杨。两人始终一言不发，直到列车滑行减速，缓缓地驶入叶柏寿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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