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寄来一个包裹。想想公公婆婆也好给子女寄去家里的吃食。互寄包裹捎东西,这已然成为家里人之间很普遍的举动。
但我从来没有亲人间互寄包裹捎东西的习惯,可能也是沿袭母亲一贯的观念:搞那么麻烦作甚,什么东西不能花点钱买到。不论离家上学或是工作,从来都是简单的行李,轻松上路,什么家乡特产、妈妈味道并未傍行左右。所谓的乡愁,也只是奔波途中扬起的那抹尘土,风一吹过,了无痕迹。
兴许真是年少不知愁滋味,在成长的路上鲁莽地横冲直撞,如初生牛犊一般,不曾怕过亦无担忧。想是内心笃信,父母与家始终在出发的地方静静伫立,只待我如候鸟般地,择期而栖。家乡的特产也好,妈妈的味道也罢,甚至那些亲朋好友,都只如路途边早餐摊上的拌粉瓦罐汤一般,习以为常得不知轻重几许。直至另个城市的某天早上,路边皆是肠粉河粉的摊位,突然开始想念那罐热烘烘的汤来。思愁,这种情绪,始料不及地,如一只见不得世面的跳梁小丑,躲躲藏藏来到面前。
那是我独自在外的第六个年头。
常常深夜行走在昏暗的人行道上,茂盛的榕树几乎遮挡了本就昏黄的路灯,前方远远的现出稀疏人影,宽阔的马路亦不再熙攘。这是下班归途。灵魂想诗意地徐步,奈何拖着疲累的身体,踩着这座城愈奏愈快的乐章,匆匆又匆匆,无法停歇。早年为奋斗和梦想镀上的金光,已然被磨的斑驳,全靠偶现的几个光点,引着自己向前。每天出门前不忘给自己打气“奔跑吧,前面就有诗和远方”。却不知奔跑并不适合每一副身体,远方再远也有归期,有些身体只能够慢慢散步,也只想行至不那么远的远方,能见归路。
于是动了回头的念想。想沿着走来的路,看一路风景,回到出发的地方休憩一番。
犹记得母亲极度不赞成我的决定,斥责我太过任性。大抵是知晓掰不回我已往回挪的脚,又开始细数回来的诸多便宜之处,似是开解她自己又似夯实我本不坚定的心一般。母亲是个十足的现实主义者,不谈任何风花雪月,也不屑什么诗情画意。苟且着眼前的现实生活,满足着双手双脚的劳作给生活带来的种种便利。而于我是休憩归旅的时光,在母亲眼里是对生命的浪费。我的看山看水看鸟飞,似成了揭开母亲遮羞布的那根杆子,每每看着她欲语还休的样子,我知道,她担忧我的颓废,也让我明了我到了该重新启程的时候。
与以往一样,背起不多的行囊,继续走一个人的路。知道母亲在后面看着,便将义无反顾表演得淋漓尽致。离乡和理想,在父母那辈人眼里,是划等号的。只待在母亲看不见的地方,急促回望一眼,那终归成为另一个远方的故乡。
其实是想掬那么一抔土带在身旁的,用以抵挡某个时候突然到来的某种情绪。随着年岁渐长,当初躲躲藏藏的小丑,因一次次不受正视恼羞成怒,化成洪水猛兽,总能猝不及防轻易将我溃败。我很想告诉母亲,我能用钱买到很多东西,但是那些东西压根不合猛兽的口味。
走走停停,从一座城到另一座城。
终又回到穿梭了多年的城市,一个人的路从此变成了两个人一起走。走着走着,这个异乡城市就在心里生了根,那一起看过的花、一起赏过的月、一起压过的路灯昏黄的马路……凡此种种,都被刷新了存在,成了不愿舍弃的念想。直至如今,这个异乡城里有了我称之为家的地方,成为一双子女的生命的始发点。
推着我们离乡,又眼巴巴盼着我们归去的父母,我终于开始理解。
生命本是一个周而复始的轮回,有离才有聚,有出发才有归处。年轻时的母亲从不屑往我行囊里塞家乡特产和妈妈味道,却在临近花甲之际,乐于为我搜罗各种乡味。我,终归是母亲心尖的牵念。我们叫嚣着乡愁渐长的时候,必是父母祈盼子女归期的最盛时期吧。
在拆包裹的间隙,我想起了故乡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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