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

   

姥姥

    姥姥，如果还在，应该是96高龄。小时候，家里三只虎，我，姥姥姥爷。

    据姥姥讲，生了七个丫头的姥姥曾经有一个儿子的，在妈妈前面。不幸的是，也属虎，四岁的时候没了。后来人家说，一家子，三只虎，肯定要掐的，所以是留不住这个儿子的。

    姥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姑娘的时候，很是享福。高头大马骑着，洋车子骑着，还有小小的洋皮鞋。我十多岁的时候还穿过，走起路来，吧嗒吧嗒，跟周围一帮穿手工布鞋的人比起来，美气得不行。妹妹从小就胖胖的，当然不能让她穿了。结果有一天嫉妒极了的妹妹把我的小洋皮鞋搁炉子上烤了。气得我哭肿了眼睛，爸爸居然说，该，看你还显摆吧，这下都不用抢了。

      姥姥带着丰厚的嫁妆来到姥爷家，那个时候，姥爷家已经没落了，就剩下一些房子。后来土改了，就留下家里的一栋位置临街的房子和一个院子，差不多九分地。

      姥姥不漂亮，高高瘦瘦的个子，长年都是大襟衣服，偏裆绑腿裤子，小小的不好买鞋的解放脚，脑后圆圆的发髻，黑线勾的发网上别着黑珠子的卡子。几乎不笑，爱干净，对于看不惯的家里人，说话绝对不客气。

      姥姥有一双秀气修长十指尖尖的手，我记事的时候，她都六十多岁了，从手上还是能看出来她曾经过过养尊处优的日子。

      七八十年代，家家都是差不多，生活已经把姥姥磨练得差不多跟村妇一样了，可是她的一举一动还是有着优雅的影子。家里绝对干干净净。不管什么时候，早晨起来，我们几个孩子必须把大院子扫了。每个人的房间都要收拾整整齐齐，更不用说房间里的摆设，必须要小心翼翼的每天擦拭，保证手摸上去没有灰尘。

    饭桌上吃饭，是绝对不能说话的，姥姥姥爷天天挂在嘴边的就是，食不言寝不语。坐着没有坐像，跷二郎腿，颠腿，都是不行的。

      姥姥爱听刘兰芳的《薛刚反唐》，那个时候家里还没有收音机，就是有公社给家家户户安的小喇叭。每天晚上，我和姥姥唯一的念想就是每天一个小时的评书联播。都喜欢听长篇连载的，每每听到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就抓耳挠腮的，盼着明天这个时候。

    姥姥从来不穿后来出的尼龙布啊的确凉布的衣服，就穿妈妈做的布衫，她说那些洋玩意儿不舒服。妈妈的女红相当的漂亮，孩子大人的从头到脚的穿都是她的手艺。

      姥姥跟邻居们在大门口的石头上唠嗑，夏天晚上，我也偶尔枕着姥姥的腿看满天繁星。更多的时候是跟邻居家的孩子捉迷藏。大晚上的，胡同长长的，又害怕又刺激，半天找不见人，突然跳出来，吓得哇哇大叫，大人们免不了骂几声，就拉倒。

      暑假时候，天长。有时候，赖着大人们在外面待到十一二点的，困得眼皮都打架了还意犹未尽。大人们各回各家，小孩子也都忽忽啦啦的跟着散了，当然要约定明天干什么了，才在妈妈严厉的注视下，洗脚睡觉。因为跟着姥姥，所以是不会挨训的。

      在生活不是很好的日子里，姥姥身体一直病歪歪的，不过还是活过八十二岁才去世的。可能因为身体不好，一直很注意。吃饭只吃八分饱，再好的东西就吃几口，从来不喝冷水，不吃凉东西，穿手工布衫。后来我知道的养生知识里，有好多事，姥姥一直都是在这样做，这有可能跟她的家庭教育有关系。

      姥姥的一生，在家优越，出嫁受累，晚年幸福，跟姥爷的感情一直都好。她是个平凡的女人，但是她这一生，明白，清醒。所以尽管她的年代经历了兵乱、民国、抗战、霍乱、四清、文革、大地震，最动荡的时候都经历过。多女无子，从富裕到困难到最后的晚福，她都淡然，从来都是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的冷静，所以她的一生，有喜无忧。希望我能有这样的心态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