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窗边的最后一片梧桐叶缓缓地脱离了树枝,树下的那人终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手摄了这还飘在空中的游荡儿,随手扔进了面前正烧着的水壶里。
北方的冬天实是冷了些,这一排排光秃秃的梧桐树更是不好看,便是麻雀也不会愿意栖息在这院子里了吧。那人如是想着,却再没抬眼看向别处,单是直直地盯着面前的水壶,看着一点一点飘上来的白雾,顶着壶盖子“噗嗤噗嗤”地往上跳。
“这会儿怎的不怕冷了?”屋子里又转出一人来,一袭白衣,一把扇子,身材虽不十分瘦削,却隐隐的有一种羸弱之感。若不是眉目间还有些锋利,该是不久就会被人忽略。
院子中的人只是斜斜的打量了几眼,便撇了撇嘴。
“矫情...”
“为何?”
那人并未回话,抬起下颌冲着白衣公子哥怀里的扇子点了点,随即便转了回来,一掌灭了水壶下烧的正旺的火。
“这是...好了?”
“嗯”,院子中的人点了点头,将水缓缓地倒入了瓷壶中,看着随着水纹上漂下浮的叶子,眼中终于多了些色彩。
“好了,可以喝了。”仔细地斟了一杯放在对面人的面前,旋即又皱了皱眉。伸手截下了已经被拿起来的杯子。
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就这样僵持不动了好一阵子。直到白衣公子的眼中已经明显地有了怒气,对面的人才不安地卸了力,却还是伸手取走了那盏茶,清澈的眼睛里多了丝惶恐,明明已经是十八九岁的少年倒像是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
“茶凉了,我给你换一盏。”
“不用了,本来你也没那好手艺,凉不凉又有什么关系。”白衣公子摇了摇头,终是没有忍心责怪他。
“你当真要喝?”
“嗯。”
“本就冷心冷情的,喝了这葬心,怕是连人气儿都没了。”
白衣公子听了倒是觉得好笑,“我只喝了一盏便没了人气儿,你这喝了十几年,怎还这般小孩子心性?”
黑衣少年不和他争辩,似是赌气一般撇了头,不去看他。
二人也并不说话,空气里只有白衣公子饮茶的声音。
“真是难喝。”白衣公子给出了自觉中肯的评价。
眼见的黑衣少年又要发作,他只得岔开了话头。
“你看我现在如何?”
“不错,已经很像翩翩公子哥了。”
白衣公子眉目间的那抹锐利已经完全消失了,但整个人却越发显得飘渺。恍惚间,黑衣少年觉得那人似乎已经从自己眼前消失了,不由蓦得一惊。
“你的‘鬼影行’已经大成了?”
“嗯,多亏了你那盏茶。”
“你还能杀人么?”
“什么意思?”
“一个杀手没了杀意,还能杀人么?”
“不是没有了杀意,而是终于可以控制它了。这个东西就像你的药,剂量不同效果不同。放对了是好茶,放错了是毒药。虽然我可能不及你聪慧,但这剂量还是拿捏得准的。比如现在,你感觉不到我的杀意,不是更致命么。”
少年点了点头,默默地认同了这个观点。
“所以...你现在要走了么?”
白衣公子没有说话,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看着面前低着头的少年,本想安慰些什么,却终究是嚅了嚅嘴,生生地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好在少年没有抬头,便没有看见。许是他并不在意的吧,白衣公子心里如是想着,面色便好看了许多。
“这次离开打算往哪个方向去?”
“江南吧,想来哪里总会有些线索的。”
“我和你一起去!”少年忽地抬起了头。
“不行!”
“我...”
“我说不行!”
少年复又低下了头,似是有些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白衣公子见他这般也是有些不忍,但却没有松口。
“我此番只是去寻人,即便是寻不到也不过去查探些消息,你若是想去,待这些事情都了结了,我便陪你去。你若是担心便更不必了,我又不是去杀人的。你若是不想再呆在这里便回万药谷吧,多陪陪你师父,清儿姑娘还需要你照顾。”本该是劝说的话却说得不容反驳。
“罢了,不去便不去吧。你自己小心些。对了,你等下。”
少年转身进了屋子,出来时便提了好些个纸包。
“你虽喝了一杯葬心,但终究是一杯茶而已,怕是不能完全掩盖你的杀气,这里还有些,你随身带着,虽然可能没有梧桐水来泡,但本身的效用也不差。啊,对,还有这些,这是焕生,疗伤用,这是...”
白衣公子看着自己面前喋喋不休的少年,无奈地勾了勾唇角。
“你这莫不是把你师父的药库搬了来?”
“你带着便是。”
白衣公子提了药袋子打成了一个包裹背在身上,转身出了门。一只脚已踏出门时却又停了下来,似是嘱咐又似是呓语。
“祁信,好好活着。”
少年也不知听到了没有,只是呆愣愣地站在那,直到离开的那人已经看不到背影。
他记得最初见到的这个人并不是现在这样。
当年,他一把飞刀钉在自己耳边,面上没有一丝表情,虽长了一对浓长的眉与一双好看的眼,却被无尽的杀意衬得有些狰狞。
当年的自己便是被这锋利的眉眼吓得说不出话来,只记得他问过“你叫什么名字”,“你的玉佩从何而来”。
而后,他便离开了,没有杀他,虽然他本就不是来杀他的,他是来杀叶清儿的。但现在,叶清儿也依旧好好地活着。
再见他已是一年之后了,依旧是一身黑色的杀手服,一把三寸长的飞刀。淡了杀意的眼神显得有些无措。
他是师父领到自己面前的,师父说这是他的哥哥。于是他也终于明白那日他为何会问那半块玉佩,也明白他为何没有杀他。
只是听说鬼杀楼的楼主被自己的下属杀了,那人是天杀堂第一号,年方十七,善使飞刀,之后那人便解散了鬼杀楼。本是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就这么消失了,似乎是玩笑了些。
聪慧如祁信,见到了面前的人时便知道了天杀堂第一号是谁。可惜他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在万药谷中呆了半年多,本来的那块木头终于是学会对人笑了,也知道和自己好好说话。
祁信知道,他对自己如此和颜悦色,不仅仅是因为他是他哥哥,更多的应该是源于他的愧疚。事实上,这本不该怪他的。虽然那年是那个贪吃的哥哥不小心弄丢了自己,但若自己是哥哥,想必做得还不如他好。再者,虽然他不说,但还是看得出来,这么多年他过得并不好,不然也不会冷成了一块木头。
可这不能成为他不准自己出去寻找母亲的理由!
想到这里,祁信不禁有些气闷。自己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小孩子了,纵然江湖凶险,可若不去踏一踏,又怎知这水到底有多深呢。
他怨他不信他,却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他现在还不能离开万药谷。
“少谷主。”
“嗯?”
“祁连公子已经离开了,您?”
“罢了,若我再不回去,清儿该闹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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