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山后

（一）

『太阳落山后，是怎样一番光景……』

    少女睁开眼。

    如血残辉晕染西天，寥寥寒鸟略过。空旷天台萧瑟凉风习习，小城华灯初上，满眼阑珊间，颜凉仿佛又望见，在那太阳缓缓坠入地平线的天尽头，一个身影缓缓而去，光辉间，随着最后一丝光亮没入黑暗……

    少女倚在微凉栏杆上，一时思绪万千。

    2012年的末日没有到来，颜凉的十八岁光景也如约而至。虽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却有一些什么，仿佛自那晚后，悄悄发生了些许变化……

    就像这个……

  多少次……多少次了……

    自那年以后，每当她在这顶楼天台遥望西山日落，都会看见远方天际，一个斑驳剪影缓缓远去，在漫天血辉里渐渐消逝，随着最后一丝光亮没入黑暗……

    宛若大梦一场。

  亦真亦假。

    就在万般思绪缭绕在畔时，颜凉顿觉身后袭来一股难以抵挡的力量。还未待她反应过来，她便已失去平衡，边缘之间，凌空而起。

    光影刹那，一个似是悠远而熟悉的称呼不禁脱口而出。

    “小易——”

    那身影猛然一怔。

    恍若隔世。

    天地一瞬仿佛失去了光彩，万物皆默。

    随后，是飞速下坠。

    落入漫天余晖，无尽下坠……

    小易……是谁……

    多么陌生的称谓。

    生死之间，却不自觉喊出了这个名字……

    恍惚间，少女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熟悉，温暖……甚至曾让她有过一瞬错觉——那才是真正存在的世界。

    似是，那世界，有个人，也曾陪她在这顶楼看日落。

    氤氲光彩间，互诉心事。

    光辉间，他是那样真实，那样温柔……

    两行温热泌出眼角，划过面颊，碎落在无尽岁月里。

    一声清啸划破晕染余晖。

    万物开裂，斑斑驳驳。

    少女禁闭了双眼，修长睫毛却还是不住微颤。

    原来……原来是他。

    如潮记忆澎湃而来。

    曾并肩看西天日落的，曾相依谈天说地的，曾相伴走过天真年月的……

    原来是他。

    小易……小易……

    颜凉在心里不住地呼喊着，盼求着旧友能回首看她一眼。

    却皆是无济于事。

    光影陆离，眼看此间最后一丝光亮即将没入西天，那个身影就要投落黑暗。

  少女绝望地闭上了眼。

  蓦然，那脚步停住了。

  他转过了头。

    世界静止了。

    风停止了吟唱。

    她睁开了眼。

    那曾深深印刻在生命里的轮廓，在最后一缕余晖里被柔和勾勒。

    颜凉的心咯噔一下。

    时光轻逝，那人的面容逐渐明朗。

    “小凉。”

    光影交错，少年轻然一笑。

    隔世经年。

    那处生命中尘封已久的记忆，就在男孩的音容笑貌间逐渐清晰起来，似是宿命一般，重新无余展露在女孩的眼前……

    原来……可怖的黑寂，世界的尽头，末日的死别并未失约……

    原来……那年如约布满苍穹的平静朝阳背后，竟是如噩梦一般的迢迢长夜……

  原来……

  末日早已来过。

（二）

  山崩地裂，河川呼啸，天穹阴沉，万物裂变，末日当前，生死一线，人性险恶，尽数显露。

  黑暗，席盖了整个世界。

  狂风暴雨狠狠甩下，黑幕即将降下，将世界严实笼罩。翻天覆地间，多少生命一瞬尽逝。

  些许尚存善念的人，在生命最后一刻拼命将必死间的生还，推给了这个小小少女，让她拼命逃去。

    天地之大，却徒留一个少女在万般可怖间，跌跌撞撞的逃到了世界的尽头。

    身后是化不开的烈风腥雨，脚下是用殷血铺染的迢迢狭路，而前方，如血残辉缭绕西天，是无路可逃的绝境。

    就当少女以为，此间必将丧命于此之际，便绝望地闭上了双眼，静待死亡的审判。

  反正，已然一无所有，终究难逃毁灭。

  然而时间在这一刻，默然停止了流逝。刹那间，万物皆寂。

    一个单薄身影，赫然伫立在了世界的尽头，残辉将其轮廓无言勾勒。混沌之间，一身白色衣装却不沾一丝尘染。

  “小凉。”

    少女猛然睁开双眼。

    那身影，正是这生死绝境里，自己昔日最好的朋友，此间混沌天地里，最后的伙伴。而自己，满身伤痕泥泞的自己，是这末日里除了小易外，最后存活，也即将赴死的人类——颜凉。

    少年的身影在颜凉的眼里点燃了一线光亮，她不禁觉得眼角有些许的微微温热。

    没有半点犹豫，颜凉拼命支撑着站了起来，踏着蹒跚步子，向小易而去。而就在她刚迈出第一步之时，小易一句话令心中满是欣喜与恐惧的她猛然一怔。

  “我该走了。”

  小易轻轻道，

  “你要去哪？”

  她指着西天残辉缭绕的世界尽头，语气里带着些许难以置信与苦涩的绝望：“这已经是世界的尽头了。”

  “你清醒一点，我们已经无路可逃了!”

  小易没有再看她，只是移开视线，兀自望向漫天余晖。

  “你看啊，远方，太阳落山的尽头之后，便是我将去的世界。”

  他轻轻呢喃道。

  “你不是说……会陪我过我十八岁的生日吗……”

  “你怎么能……弃我而去……”

  颜凉攥紧了拳头，不住颤抖道。

  末日的黎明，就是她生辰的到来。可是，她的生命终是要定格在十七岁的最后一天了……

  半晌，小易转过头，眼底的斑驳水光将余晖间颜凉的剪影深深倒映，熠熠生辉。他缓缓伸出手，揩去女孩腮边的凉泪。

  “不过是……命中注定罢了……”

  “我们……终究逃不过命运的摆弄。”

  “别怕……”

  “这会只是个梦……”

  “梦醒了，会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也许，只是哪里空了……”

  少年轻扬的嘴角带着些许苦涩。

  他呢喃自语言道，眼神流转，怔怔出神。

  他似是回过神，声线微微颤抖地安慰她道。

  “你不要难过了……”

  “我只是……只是去看那太阳落山后，是怎样一番光景了啊……”

  光辉里，小易缓缓远去，独留颜凉孤身一人，向那世界最后的尽头，融入漫天血辉中。

  “再见，小凉。”

  “生日快乐。”

  最后一抹光影间，他说。

（三）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颜凉睁开眼。

  她还趴在微凉栏杆上，遥望西天。

  天际那头，少年缓缓回头，却似隔着银河深谷，再难相会。

  平静的朝阳背后，如噩梦一般的迢迢长夜，将两人无情分离，从此相忘一方。

    他们之间的故事，从此只剩下了一片荒芜。

    少年已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与颜凉的世界就像两条平行线，再无交集。

    见面不识。

  他说的没错。天地异变，沧海桑田。有些人离去了，有些人来到了。有些地方，也空了……

  不着痕迹。

  一切的一切，所有的过去，皆留在了看似那个平淡的清晨背后。

  『小易……太阳落山后，是怎样一番光景呢……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颜凉怔怔地望着他。

  望着他的笑颜消失在了如血天际。

  太阳落山了。

（图源知乎，侵删）

犹如落日  一同沉沦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