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宽度不到半米的自行车道,不敢闭上眼睛享受片刻欢愉。
我和左侧的车水马龙格格不入。天将黑未黑,路边有个快坏掉的广告牌闪烁着,节奏和耳机里古尔德的钢琴曲刚好对上。
只有这个时候我不想抛去给予我视觉的肉体,去让整个灵魂追逐那些闭上眼才能出现的画面。
他一直坐着的三十多厘米的小凳子。
他空闲下来就开始指挥右手的左手。
他贴近琴键时脸上的表情。
他的哼鸣。
被一个人吸引从来不会花费太多的时间,盯着他演奏时我不敢眨眼,生怕错过他每一个细节,我开大音量,只为从音符跳跃间仔细捕捉他哼鸣的声音,那是发自内心的交流,他和他触碰的每个琴键交流,他和巴赫交流。
这是一个天才对另一个天才的诠释。
他吸引人们的注意力在低音旋律上,这让高低音旋律都清晰无比,交错递进,他的左手不是在为右手伴奏,而是在和右手对话,共同编织一首乐曲。同样,他的巴赫也不仅是告诉我巴赫是谁,更是告诉我,他,古尔德,是何等人物。
1955和1981的两次哥德堡变奏,从鲜明张扬到深邃沉着,不变的是让我第一次听到就掉入漩涡的他的哼鸣。人入知命之年,从那个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的带着玩世不恭气息的青年,到头发稀少佝偻着背却显得古灵精怪的老头儿,从舞台到录音棚,从巴赫到其他乐曲,再回到巴赫,他的诸多癖好都在宣布他就是这样的人,他“让人们都看到他,却不知道他是谁”。
巴赫的作品精巧而变化莫测,机械又不失灵活,演奏一首巴赫的作品不仅需要纯熟的技巧,演奏者对乐曲的理解和把握则更为重要,这在小提琴作品中米尔斯坦和海菲兹的演奏对比中可见一斑。而古尔德更甚,看着他演奏时螺旋桨式的晃动和紧贴琴键下拉的手指,我总认为他正是通过这些癖好和钢琴建立某种特殊的关系,让他得以在诠释作品中做到人琴合一。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华灯初下时我正“哒”的一声锁上车子,扰乱了耳机中的模进,却和眼前因年久失修而分层亮起的路灯呼应出这整个夏天的乱美。
在这片旋律中我急于闭上眼临摹古尔德弹琴的样子,没有了半米自行车道,这次限制我的是来往的人群,我还是没有闭上眼睛。
我突然就妄图得知关于他一切的事情,他说话的声音,他演奏管风琴的样子,他低语的源头,我甚至想知道第一个爱上他这些癖好的人是谁,是不是也和我一样被钉在原地,颤抖着不知如何措辞。
文字永远的缺陷就是无法描绘音乐。它只能告诉你一种感觉。
我们在谈论古尔德的时候,其实是在谈论一个触不可及的炙热的灵魂,它永远在最明亮的地方,让那些喃喃低语充斥在我耳边,让我永远追随他的灵魂直至能够摆脱这副躯体的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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