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特鲁德.巴克尔是国际刑警中央局缉毒处的侦探，他可以流利的使用除母语意大利文以外的五种语言文字，包括汉语。他在欧洲人里算是矮个子，只有一米七三高，平时看上去也不像个国际事务官员，穿戴上丝毫没有米兰人的讲究。这次他是应中国国际刑警外事处的邀请来完成事务交流的。这些年他常来中国，最长的一次住了半年。他很喜欢这个国家。尽管中国当代的大学生认为中国人对于欧洲人仰或外国人的过度礼节是一种民族病态，但中国人的友好的确叫人温暖。特鲁德.巴克尔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大人物，但仍喜欢这种礼遇。很多的时候，他像中国人一样的随便，他同样也喜欢不把他当外人的那种感觉。总之特鲁德.巴克尔喜欢中国。这个国家发展迅速，但生活却很悠闲，物价尤其便宜，他尽情享受美食。从某种程度上世界各地的跑，工作带来的余外好处就是快把他变成美食家了。不过，工作还是首要的。他到达北京第三天，就卷入了一件令他感性趣的案子。过去中国人总是很慎重，不愿意向一个外国人透露他们认为敏感的东西，但近些年来不再这样了，他们认识到在合作上真诚的重要性。现在，特鲁德.巴克尔对于中国已经没有丝毫的陌生，他甚至会用送礼和请客来拉近大家的距离。这一点儿东方国家很近似，日本和朝鲜也如此，而在柬埔寨，不靠请客吃饭几乎什么你都干不了。见得多了，特鲁德.巴克尔已经习惯了，用中国人的话说：入乡随俗。特鲁德.巴克尔很喜欢这个词儿。中国人有不少这种好词儿。
引起他性趣的是一幅照片，那是从一个叫埠城的地方传真过来的。当地发生了一起案子，在山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尸体是个男性，舌头被割掉了。当地的警方认为是犯罪团伙内部内讧导致的杀戮，他们提供传真照片是为了核对团伙犯罪的特征。照片传过来时特鲁德.巴克尔正好在中国人的办公室里喝茶，苏鸣警官看了看后把照片交给大家传阅，最后到了特鲁德.巴克尔的手上，这照片吓了他一跳。而他的表情立刻吸引了中国同行。特鲁德.巴克尔太熟悉这类照片了，若在意大利或纽约，他本不会有任何吃惊，在中国可太不同寻常了。
“怎么，特德？”苏鸣问他。
“这人是被憋死的，罪犯用塑料袋儿一类的东西套在死者的脑袋上，等他死了后再用一种弯刀割去他的舌头―――只有黑手党才这么杀人，他们有这种方法处死出卖者和线人。”他迅速的解释道。
很多警察看过马里奥.普左的《教父》，印象深刻。这屋子里聚集的又都是顶尖的警察，立刻从特鲁德.巴克尔的话里听出东西来了。
“这么说，这个案子有黑手党的背景喽？”侦探翁绪文说。
大家有同感，表情也一致。小翁表述后都等着听结果了。特鲁德.巴克尔的汉语像意大利语一样好，回道：“最好看一下尸体。”
这个不成问题，从北京到埠城不过一个小时的车程，他们可以赶过去吃中午饭。除去特鲁德.巴克尔还有三个中国同行，苏鸣、翁绪文和痕迹检测专家老李。几个人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大家熟悉。路上说着话，一个小时的路程不知不觉就到了。
北京来人，局里亲自出面招待。副局长老白专门负责。尸体是由二队处理的，当事人陈队和大罗以及夏静、技术处陈高工提前到了局里。北京来的车车子还没进院，路口的监控就抓住了奔驰越野的身姿，等车停下时白副局带着一行人已经迎候在门口了。特鲁德.巴克尔和白局长在北京见过，立刻拥抱了。等给大家做介绍时，特鲁德.巴克尔被夏静的天生丽质震住了，褐色的眼睛睁得老大，做出夸张的表情，逗得大家笑起来。
十一点多一点儿，工作和吃饭两可。白局建议还是先吃饭，省得见了尸体倒了胃口。特鲁德.巴克尔响应这个建议，但他认为那样他们吃便档即可。苏鸣叫白局把酒席撤了，改晚上。简单地吃了饭后，开车到局解剖室去了。尸体被先行取出来了，放在了解剖台上。看上去死者三十左右岁，因为窒息缺氧脸色青紫。特鲁德.巴克尔是个全面的专家，很麻利地对尸体进行了检查。舌头是被弯道割去的，这种刀是专用的，比传统的阿拉伯弯刀要小许多。这样的结果叫他困惑又吃惊，难道意大利黑手党和中国的犯罪团伙建立了联系吗？毫无疑问的是，中国正在成为一个重要的国家，与此同时它做为毒品交易和中转国的位置也在逐年上升，地理位置也合适，即连接金三角，又比邻阿富汗。虽然中国政府设法使缅甸摆脱对毒品种植的依赖，但并不容易。在同一公顷土地上种植，没有什么比种植毒品的价值更高的了。据说，在中国政府援助的缅甸桑邦，这两年毒品正在回潮。各种可能都存在，还需要近一步的证实，特鲁德.巴克尔可以肯定的是，这确是意大利黑手党对付大舌头的手段，一种独有的警示。
“意大利风格。”他说。
北京来的警察能听懂他的话，埠城警察并不那么明白他的所指。特鲁德.巴克尔是个国际警察联络官，他了解各种状态，因此不需要别人说什么，他把自己的结论的依据讲述了一下，让大家听明白。
“确定了这个人的身份了吗？”特鲁德.巴克尔说着标准的中文。
白副局长了解的不多。对一具带有团伙火并特征的尸体，一般上报不到局长这一级。照片一传过去，北京就要过来人。他开了一上午的会，对具体请况还没有做过了解。
是个早晨练山的老头发现的尸体，值晚上班的陈队和大罗一大早去了现场。更近一步的情况夏静也不了解，她本可以不参加这个活动，但夏静掌握的外语门数不在特鲁德.巴克尔之下。陈队担心听不懂意大利人说什么，把她带来了。
尸体什么可以证明的东西也没有附带，眼下还是无名尸，对于特鲁德.巴克尔的问题谁也无法回答。对于警察们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此刻，虽然意大利人知道应该怎么办好，但他不能不考虑隶属关系，因此没有对此表态。不过见多识广以及系统的警察教育和某种天分起了作用，他脑子里跳出了不久前发生的一件事儿，两个月前英国和加拿大海关同时发现了60公斤海洛因，这批海洛因来自泰国，藏在几个盛满家具的集装箱里。英国和加拿大警方急于想知道收货人的情况，对这两批毒品未予扣押，采取了跟踪措施。这批海洛因最终被风成了两份，其中一份留在了英国伦敦富人区的一栋别墅里，另一部分转运到了加拿大蒙特利尔，由一家药房接受了。英国的那栋别墅产权隶属于一个叫东方亮的英籍大陆华人人。蒙特利尔的那家大药房是一个叫唐.卡鲁的意大利人经营，这个姓氏叫警察很兴奋。他自意大利的西西里岛，有黑手党背景，是一九八五年被英国警方打掉的卡鲁阿纳家族的亲戚。这个家族在那之后几乎销声匿迹了。只是这样一个家族是不会放弃祖先的传统的。他们在哥伦比亚和阿根廷开展了新的业务，这次重返回欧洲，借助了科特罗尼家族的帮助。在此之前，警方追踪他们有很久了，一直没有什么发现。现在这批海洛因起到了关键的做用。国际缉毒局请求国际刑警给予协助，特鲁德.巴克尔此次来中国也带着这个任务。现在他把英国和加拿大发生的事儿和这具尸体联系起来了。
“从那60公斤海洛因的取样检验看，它们的产地来自西亚的阿富汗和巴基斯坦，但提炼的纯度要高于原先的产品。我们考虑他们有了新的加工厂。……”特鲁德.巴克尔介绍说。他话里的含义所有的人都听明白了：在伦敦和蒙特利尔发生的事情有中国背景。
特鲁德.巴克尔闭嘴后没有人说话，这叫意大利人惶惑了一下，他褐色的眼睛闪烁着，他不知道这沉默是不是因为他说错了什么话。意识形态的东西依然存在，他对于社会主义国家下的官员时常会有摸不着的感觉，尽管在他看来共产主义学说在普通中国人的心里已经不那么虔诚和神圣了。
最终苏鸣说话了。沉默事实上是因为官职导致的。论级别苏鸣比白副局长高一级，可这是在埠城，谈得又是具体的案子，他想把讲话的机会留给他。特鲁德.巴克尔的神态他注意到了，见白副局长不开口，他说道：“特德说的很有道理，现在的关键有两点，一个是抓紧查清楚这具无名尸体的情况，二一个是这个东方亮的资料，这个我们负责。……”
从埠城返回北京后的一断时间里特鲁德.巴克尔没有回法国总部。他在等伦敦和蒙特利尔方面的消息，以便于协调。他没住中国人给他安排的招待所，自己住到酒店去了，那儿更自由，吃饭也方便。不过苏鸣向他提供的道吉吉普车他接受了，工作需要。
特鲁德.巴克尔收到的第一个消息来自国际刑警总部，他们根据掌握的证据终于让法院签署了对那家药房的账户调查令。他们查阅药房所有账面的来往情况，在毒品到达港口后，有一张六百万美元的支票汇入了瑞士海外贴现银行北京办事处的一个叫庄宾的账户，他经营着一家国际贸易公司，经营进出口业务，主要向世界各地代理进出口业务。他的分公司在埠城，哪儿有港口，报关和验货都在埠城进行。
二
警方根据部里的安排开始协调国际刑警方面的工作。夏静被临时调到了组里，同来的还有她的同事大罗。这次调人，主要考虑了外语方面的能力，至于做为刑警，都是“老”警察了。大罗并不喜欢参加这个组，到局里干活远没有在队里舒服。这一阵儿他和老婆关系紧张，心情不痛快。夏静近可能地劝慰了他一番。夏静并不真的了解大罗和老婆关系僵硬的原因。在于大罗有些话没法出口，近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经常陷入阳痿状态，这样的情况叫老婆生疑，他又无法解释。在这之前从来也没发生过这种事儿，他大汗淋漓也迷惘不已。可这样的事情他能和随说啊。每天，当他意识到阳痿时，这种意识比病态本身还叫他痛苦。据说酒、烟，或者休息不好都会导致这种状况的出现，但无法戒掉这些呵。他向老婆做了无数没有外遇的保证，无济于事，她冷冷的表情，不看他一眼。恶性循环，他烟抽得更多，酒也喝得更猛了。
由她吧。丧气时他想。原本他是爱老婆的，对自己的家庭感到满意。现在的状况叫他彻底无所适从。
那具尸体在张贴广告后被查清楚了。悬赏一万元起了作用，一个男人打电话来了，是夏静接的，那人说死者叫王胜利，吉林人，在码头上干临时保安。按照这个电话提供的情况，夏静在户籍数据库里核实了王胜利的身份，三十岁，因盗窃被判入狱五年，发现他尸体时出狱不到一个月。之后夏静和大罗到码头上去了。临时保安由一个叫赵小平的人负责管理，据说他是海关一个科长的亲戚，把这块儿活计揽下来了，他从招募每个保安的身上抽取岁钱。赵小平这个名字给人年龄显小的错觉，等见了面，赵小平已经五十了，瘦巴巴，像个小老头。
“你认识王胜利吗？”夏静问。她对赵小平的直觉不好。面由心生，这人尖嘴猴腮，一双小眼睛像耗子，不停地转动，机敏地过头了。他心机够用的，迟疑后才假装想起来，回答说他想起来了，用过这个人，不过他早就不干了。
“是他自己不干的？”
“旷工，再就没人儿了。眼下的人都靠不住。”他叹息说。根据赵小平的说法推算，正好在死亡的前一天王胜利不见的。
“他平时和谁关系好一些？”
小老头没有回答夏静的话，寻思了一下，招呼手下把他管理的十几号人集合起来了。
“都听着，警察要问些问题。”他说这话时很像个头儿。
把球踢给警察，赵小平站到一边儿，示意警察发问。夏静问了放才的话，没有一个人接茬。赵小平在这儿恐怕没人会说什么，但在空旷的码头上，也没法赶他走。
“他们的班次是怎么排的？”夏静问。
赵小平说根据货栈使用情况安排。
“谁和王胜利一个班儿？”
话说到这份儿上了，赵小平点了两个保安。夏静把俩人带到了货堆后头。据他们讲王胜利来的时间不长，平时也看不出怎么来，但人很机灵，脑子也活泛。对于他是怎么离开的，和赵小平说的差不多。
“你们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吗？”夏静问。
两个保安同时摇了头。等知道他已经遇害了，都吓了一跳。夏静一直考虑王胜利的死会不会和他在码头的工作有什么关系。现在看了解这点儿并不容易。他出事儿前的那个班儿一共有五个货栈需要看守，正是他们三个人值得班，但看上去一切正常。
随后夏静和大罗去了码头派出所。这一带因为有铁路专用线，治安由铁路警察负责。边防警察也设了派出所，主要负责走私缉私。除了小偷小摸的事儿，派出所没能提供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调查没进展，停在了那儿。发现王胜利尸体的那天夜里下过一场雨，所有可能的痕迹都被破坏了。就夏静来说，如果真如意大利人所说有黑手党背景，那么将不会是一个简单的案子。这些国际顶级的犯罪团伙恐怕也不会和普通的小混混建立什么联系的。关于走私，夏静可以问一下男朋友赖尚祖的，他过去也做过这一行，现在不涉及这些已经多年了，她重提这些是不是个合适啊？这怪困扰人的。不过，这天晚上他们坐在榻榻米上依偎着看电视时，夏静还是提及了这个话题。
赖尚祖见过市面并大度，猜测她一准遇到什么难题了。夏静则因为提了这么个问题显得不自在。赖尚祖笑道：“想知道什么？”
看来非得把事儿告诉他。警察不允许把案情透露给涉案以外的人。考虑了片刻后，夏静还是说了。眼下需要帮助，顾不了那么多了。
赖尚祖看着夏静，她提得问题他了解的也不多。他有点儿为她担心。单纯的走私一般状态下不会动辄杀人的，而走私毒品，又涉及团伙犯罪，那很危险。这么想时，看着夏静那美丽如天使般的面孔，她已算是一个有成就和名气的警察了，但他依然为她担心。他半天没说话，忧虑和思考同时在大脑里活动着。他可能太富有了，金钱对于他已经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现在，对于生命，对于现有生活的依恋已经悄然地占据了他的心。做为男人，他知道这个，知道自己所要的东西，但也因为是男人，那些源于尊严的因素，叫他无法随时随地地告诉一个女孩内心的看法。他不希望夏静继续自己的警察生涯，她可以放弃一切，和他去周游世界，享受生活。而她却做不到，他知道警察这个职业对于她的重要性，那是她理想和精神的寄托，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并不能够仅仅从富有和安逸中获得快乐。可他们已经不能分割了，至少他的这么看待的。有时候，在梦里，看见夏静血肉模糊的样子他惊醒过来后，总是不由地想到这个女孩对他意味着什么。这样的前景叫他躺在床上，大汗淋漓。现在黑手党来了，这个词儿猛的听上去在中国就像个天方夜谭，相距那么遥远，带着虚幻的色彩，可它或许真的来了。赖尚祖没有很高的学历，大学没有读完就辍学了，但他却有极其丰富的知识做后盾。在他看来，这个社会是需要头脑才能生存的。眼下，对于黑手党、或者光头党一类，进入中国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他在中学看过一本美国佬写的书，其中的一句话至今他还记得：共同市场的建立，使整个世界都西方化了。不过，黑手党会怎么进来呢？这肯定是建立利益上的交易，可谁有这实力呢？在本市，他想不出谁有这样的道行。他希望能帮助夏静，但眼下他没有什么可以提供给她的，单纯的走私要比想象的容易，在东南沿海，那些今天的富人们大都是靠走私完成“第一桶金”的。
“老实说，我想不出在咱们这儿谁有可以和黑手党建立合作的实力。”赖尚祖说。
夏静点头，她并不真的理解他话的含义。她有些走神，现在确定不了什么，叫她的思绪有些乱，跳跃着，东一头，西一头。不过接下来，赖尚祖的话吸引了他。赖尚祖了解国际贸易的流程，当他告诉她注意一下北京那个公司在埠城设立的时间和账户情况，或许会发现倪端。对呵，夏静被提醒了。聪明的脑袋仅需要点拨便可以豁然开朗的。是的，赖尚祖说的太重要了，可以从这家公司开始。思路一冒出来，很多困扰一下复活了。王胜利的死是否因为他在港口货栈保安时发现了什么秘密又以此敲诈才殒命的呢？这种事儿王胜利是干得出来的，他刚刚从监狱里出来，正需要钱。茅塞顿开的喜悦占据了夏静的心，她探出头，像天鹅般地在赖尚祖腮上亲了一下，跳下榻榻米，赤着脚丫，跑到电脑桌上去了。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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