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选用“最后的村巫”还是“最后的巫师”做标题时,我有点犹豫,权衡再三,觉得后一个标题与我心中那个能够沟通鬼神、有点神秘的老人不太相承,最后选择了“最后的村巫”这一标题。据说巫是天地人中,那个能上通天意,下达地旨的人。我想,巫是一个群体,在这个群体中,能力也不尽相同,那些大能之辈,能够调动鬼神之力,移山填海、无所不能;而能力稍差之辈,他们也能预测凶吉、求神祈雨、消灾致富;只有那些游走在巫的边缘人物,他们似巫非巫与常人无异,只是能够知道一点鬼神间的无关要紧的消息,他们与走卒贩夫为伍,为了生存努力的奔波着。随着科学知识的普及及社会的进步,村子已经失去了产生巫的土壤,最后的巫消失在时间中。
这里没有供奉神灵的祭坛,没有代表氏族的图腾,这里只有一口井,一头拉着抽水车在井口不断旋转的毛驴,还有那成片葱茏浓郁的蔬菜。
胡相科(名字不确切),元山村最普通一村民,这个菜园子中的种菜者之一,整个菜园子分为三个生产队,每个生产队都有一个种菜人,负责管理自己生产队的蔬菜。胡相科就是一队菜园子的管理者。
最早的菜园子在我家一墙之隔的东边,出了我家院子,爬过那道用粘土夯实的土墙,就进入了菜园子。三个生产队的菜园子都集中在门滩的黑土地上,从春天开始,一只毛驴拉着水车不停地在井口画圈圈,走过一个个的季节,咕咕的井水被水车那带着圆塞的铁链从直达井底的铁管中抽出来,沿着水渠流进了三个生产队的菜地中,各种蔬菜在井水的滋润下,在全村最肥沃的黑土地上疯狂在生长着,供应当全村几百口人的食用。
个子不高的胡相科,清瘦得有点单薄,几根山羊胡挂在下巴下,倒显得有一点仙风道气。这个不善言谈老人,每次看到他不是坐在菜园那简陋的小房里,就是躺在菜园的简陋小房里,完全无视小孩子站在他的面前,偶尔抬头看一眼,一付爱理不理的样子。
那时日子苦,菜园子的葱、水萝卜、蔓菁和红萝卜都是孩子们最喜欢的“水果”。夏天到菜园子偷水萝卜和蔓菁,秋天有红萝卜,夏天和秋天从家里拿一些炒面,跑到菜园子薅上一把葱叶,在看菜园子老人的叫骂中,扬长而去。
三个生产队的这些“水果”中,只有一队的“水果”我不敢去偷,我害怕那个不善言词的种菜人,他那神秘莫测的传说,让我忌惮不已。鬼是小孩子心中的天敌,谈鬼色变。据说他有能力和鬼交流,让他看到你偷菜,随便叫来一个鬼,我都不敢想像会出现什么结果,因而从来不敢靠近一队的菜地,尽管三个队的菜园子紧挨着。
听父亲说,胡相科会下阴。所谓的下阴,是村里人的说法,据说在夜半人静时,他的灵魂会离体而去,到达另一个叫幽冥的世界,与那里的小鬼判官沟通,了解村里的哪些人的阳寿已到。
每次下阴时,总要先告诉家里人不要动他的身体。人们猜测可能是挪动了他的身体后,他的灵魂回到阳间会找不到自己的肉体而成为游魂。
好在他的家人少,只有老婆和一个儿子,没有发生这种可能的条件。
初级社那会,爷爷得了病,吃了四爹买回的好多药都没有好起来,大爹和父亲就开始给爷爷准备后事了,一天父亲担水时遇到了胡相科,和他说起的爷爷的病,胡相科只是说爷爷很硬强,父亲就放了心。过了半个月,爷爷真的好了起来。
到了一九五七年冬天,爷爷再次病倒,父亲去找他,他知道父亲的来意,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说老人那么大年纪了,给他多吃点好的,让老人舒心一些,过了不久,爷爷就去世了,村里人对他的话深信不已。
胡相科本是一个普通人,据村里人说,在他三十多岁后得了一场怪病,从此就落下了会“下阴”的毛病,每隔十多天,都要大睡一场,从白天睡到第二天白天,村里人都说,那是他去了阴间了,等到醒来后,他也一如既往地去种菜。
越是神秘,越是好奇,村民们忍不住要向你打听有关阴间幽冥的事情,他要么默不作声,要么笑而不语,从不谈论这些事情。大有天机不可泄露的意味。父亲就很相信,他举出了古代传说中洞晓天机的人物,袁天罡和李淳风因泄露太多的天机,最后受到王母的惩罚。
胡相科是个本分人,从来没有承认自己能与鬼神沟通,也没有说明为啥过段时间要大睡一场。更没有到处招摇撞骗,不像一些跳大仙的,到了神灵附体时又喝酒有抽烟,以此骗财骗物,村民们都认为他是得道高人。
后来全村的菜园子搬到了村子的西头,人们叫西圪蛋,菜园中盖了一间尖顶的窑洞,他依然是那样,要么坐在窑洞中,要么睡在窑洞中,过着这与世无争的悠悠岁月,偶尔大睡一场,上达天意,下传地旨。
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后(改开后),村子没有了菜园子,过了几年,胡相科老人再次大睡后,没有醒来过,村里从此没有下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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