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局,不论是棋之半局,还是世事之半局,对于我,它只是一个词,一个让我一见倾心的词语。有时候遇见一个词尤如邂逅一个人,蓦然间见到了,就没来由的喜欢上了,甚至讲不出任何自以为合理的原由。
世事如棋,是个被用得很泛滥的比喻。如棋,暗藏玄机,如棋,步步新局,如棋,可以处处盎然,如棋,也可以一步之错满盘皆输,如棋,常常山穷水尽,如棋,更能够柳暗花明,那一村往往就在转角之处,一子之间。
半局,在我心里,甚至不仅仅是一个代表某种状态的词,它更是一瞬,是刹那,是惊心动魄的断响,是最精华处的一个定格,是墨至浓重时的一张裂帛,是酒至酣畅时的突然散场,更是那永远萦绕心底的于锦绣千红处铿然崩断的一声憾天动地的绝响。
同时它还是一种情绪,一种情感,一种抱憾终身的缺欠和一种因至憾而至美的诱惑,更是一杯历经岁月陈酿浓烈的芳醇,非得沧桑过处不得啜饮。
人生事似乎也尤忌圆满:话不能满,活不能满,就连那人间的富贵亦不能太满。话满易失,活满易反,富贵盛极时往往也容易像那将倾的大厦,孤高卓绝,难耐高寒,一如木秀于林。
水满则溢,月圆则缺,而月至半轮的时候往往也是我最喜欢的时候。半圆,半轮之月,可以有阔绰的空间让热情慢慢充盈,极致灿烂,就算不能再让热情持续,也可以在逐渐转凉的时间里,让自已从容优雅的一步一步变成依然美丽的如钩弦月。
在将圆未圆之际,在渐行渐远之时,留给自已无限暇想,无限幽思,与无限自我培养闲雅的时间,让自已可以在微凉的氛围中养育一种风轻云淡的恬然。
半局可以无限延展,这是我喜欢的一层,还有一层便是它惊心动魂,永萦于心的那种憾恨与幽幽不绝。
就象奕棋吧,若不留下一点点的遗憾,同样亦会让人圆满之后无原由的低叹一声,茫茫然的了无牵挂,容易使人怅然若失。
而半局则不同:在兴正浓时突然中断,那种令人扼腕的遗憾,往往叫人在心痛之余心里充满无限的念想。因为兴致正酣色彩正浓,心里便从此充满一种念念不忘的憾恨,并在这遗恨中,寄予一丝希望一丝怀想一点惆怅与刻骨铭心的相思相忆。
若满局是锦绣,是终局,那么半局是否可以比作是那心头永远将滴未滴的一滴鲜血,是那点永远悬于笔尖将落未落的点睛之墨?
但凡满局,无非两种结局:一种以喜剧讨个皆大欢喜,但势必过后便如烟云散去了。一种却是以悲剧收场,再悲再痛必竟也已成为定局,奈若其何,无力回天。
而半局,虽是人间的至痛,是永劫难补的揪心憾恨,却还可以被假设,被希冀,并且让人永远无法忘怀,因为那声铿锵的断裂之声如铅丝纠缠在心口,欲解不能解,欲落不肯落。
就算那半局已经永远定格,被载入历史的线装黄卷之中,也同样会让后人千遍万遍的赋予其新的生命,并以万千手法,万千假设,试图续接上那突然断掉再无声息的下半阙。
突然想起花蕊夫人来了。
古藉上对她的记载并不是很多,翻过一些书,也只是知道她姓除,拜贵妃,别号花蕊夫人,后升号慧妃。别的不讲,仅仅从她的名字,我们便可以无限想象她是怎么样的一个华贵庸容的女子,连花儿都对她相拥羞颜。
不说她那首令天下男儿汗流浃背的亡国诗了,她让我牢牢记住的却是后来亡国之时留在逃亡路是驿壁上的半阙<采桑子>:
初离蜀道心将碎,离恨绵绵,春日如年,马上时时闻杜鹃.......
半阙!好一个让人一见之下神思黯然至今的半阙。逃亡路上的杜鹃声,不知其悲到底能到了哪种凄凉的地步,而那没有写出来的下半阙却更是比那写出来的更是哀绝。。。
即便是能写,历史亦是无法重回,可是正因为这半阙,却引得无数的墨客骚人每经蜀道时,在这半阙的余韵下久久徘徊,试图续接,却又每每无言,浩然荡开的半局之憾也就这么长长久久在历史的天空下回旋低吟,使人作罢不得。
就算那半局已经永远定格,被载入历史的线装黄卷之中,也同样会让后人千遍万遍的赋予其新的生命,并以万千手法,万千假设,试图续接上那突然断掉再无声息的下半局。
其实,不论是历史还是今朝,能被真正续上的半局几近于零。就算多年后,同样的奕棋人能再端坐在当时的半局棋盘旁,那心境也是再也拾不回来了,那颗心在当初半局铿响的地方已经永憾成殇,执着成疾。
至憾产生至美,如果一定要找一个不算理由的理由,也许,这便是我唯一可以解释出来的喜欢这个半局的原由吧。
*西楼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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